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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台灣隊」還是「中華隊」?台灣棒球史上一頁被遺忘的政治角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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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台灣棒球在國際間的輝煌年代,多數人一定馬上會想起1970年代台灣小將在國際棒壇的「神人級表現」。回顧歷史,從1969年台灣代表隊首度在世界少棒賽奪得冠軍起算,直到1980年的12年間,台灣總共奪得世界少棒賽9次冠軍(1971-1974、1977-1980兩度四連霸)、9次世界青少棒賽冠軍(1972-1980九連霸)、5次世界青棒賽冠軍(1974-1978五連霸),其中1974、1977、1978年三個年度更是橫掃三個量級的世界冠軍。那個年代,台灣棒球=世界冠軍幾乎是毫無疑問的共識。 台灣小將的超優異表現,不僅鼓舞了國人的士氣,更為當時國際地位日漸下降的中華民國政府(1971年退出聯合國,中華民國代表中國的法統論述遭到國際間的嚴厲挑戰,退出聯合國後更引發大量的斷交潮),找到一個可以鼓舞人心的機會。對於在海外從事反對國民黨政府統治的台獨運動而言,台灣選手的國際上揚眉吐氣,也為台獨運動找到一個極佳的宣傳舞台。 本文的目的不在於回顧當時的台灣小將在國際賽事上的表現,而是探討國民黨政府與海外台獨運動人士如何以「球場」為「戰場」,看台獨人士如何趁機宣傳台獨理念,看國民黨所領導下的中華民國政府如何反擊,補述一段台灣棒球史上遺落的一頁。 代表隊「正名」:牽動「一中一台」的敏感神經  話說1969年8月,台灣小將組成的「台中金龍隊」,首度進軍美國威廉波特世界少棒賽。8月23日決賽當日,對決美國西區隊,「全美台灣獨立聯盟」於賽前發出新聞稿為代表隊「正名」,表示這支代表亞洲的隊伍是「台灣隊」而不是「中華民國隊」,因為對上所有球員及教練均是土生土長的「台灣人」而非「中國人」。 除了「正名」動作外,比賽開始前,現場演奏「中華民國國歌」(當時還能演奏「國歌」,而非現行台灣參與國際賽事所演奏的「國旗歌」)時,一向不認同中華民國的台獨人士,便在外野高處舉起早已準備好的白底紅字布條,上頭寫著TEAM OF TAIWAN NOT REP. OF CHINA(是台灣隊不是中華民國隊),比賽開始後,以GO GO TAIWAN作為加油口號。 「TAIWAN」一詞觸動國民黨政府「一中一台」的敏感神經,大使館人員隨即向大會交涉要求取下布條,但對於主辦單位而言,這不過是球迷表達加油的一種形式,又沒有妨礙他人觀賽,大使館的要求自然成效不彰,「正名」布條仍高掛天空。 在那個「大中國觀念」透過教育根深蒂固的年代,在場邊觀戰的「愛國學生」自然也難以忍耐,好不容易等到比賽結束,數位「愛國學生」便衝去強行扯下布條,且與台獨人士發生肢體衝突。 根據《台灣青年》(當時全美台灣獨立聯盟機關刊物)所發出的「特報」指出,「經數回合的自衛搏鬥後,就把侵入我方陣地的蔣政權蠻橫的爪牙及大中國主義者打得東倒西歪,使他們抱頭鼠竄而逃。」台獨人士的描述自然是站在鼓舞己方士氣的立場而寫,內容當然稍嫌誇張,但也正預告未來此類的衝突將會不斷上演。 以暴制暴的武力制裁 面對台獨人士「公然」挑戰中華民國的代表性,雖然還沒有高舉「台灣獨立」的標語,但對國民黨政府而言,光是將「中華民國隊」更名為「台灣隊」就已無法容忍。 根據《外交部檔案》顯示,當時的駐美大使周書楷及使館人員為此召開因應會議,認為這般台獨活動簡直是「明目張膽」、「毫無顧忌」,一定要下猛藥才能根絕。因此,出現了「武力制裁」的主張,後來國民黨內主管海外工作事務的「海外對匪鬥爭工作統一指導委員會」更召開「據當地組織建議採取『以暴制暴』方式打擊在美台獨份子問題」會議,明明白白在會議主旨寫上「以暴制暴」四個字,與會的國安局、警備總部駐美人員及國民黨駐美黨務督導員一致認可「武力制裁」的作法,甚至進一步提議從台灣派遣精通柔道者,或在美國聘僱「職業打手」,直接「修理」台獨份子,以期徹底壓制台獨氣焰。 但這項「以暴制暴」的策略遭到時任外交部北美司司長的錢復反對,指出這類行動難以保密,一旦消息外洩,必定使中華民國的國際聲譽大受打擊,反而可能提高台獨團體的向心力,造成反效果。在錢復的建議下,「武力制裁」的提議被以需要進一步研究為由暫時擱置,然而,這並不代表雙方在球場上能「一片祥和」。 以「國旗海」回應「TAIWAN」 有了前一年被台獨人士「突襲」的經驗,1970年的世界少棒賽登場前,國民黨政府就先沙盤推演。面對台獨人士以「TAIWAN」為口號,稱代表隊是「台灣隊」而非「中華民國隊」等宣傳手法,決定製作2萬面各種材質大小的國旗,分送現場觀戰的僑胞、留學生,並指示於台獨人士揮舞其旗幟時,應以大量的國旗及標語回應,以分散媒體的注意力,並將球員衣服上的國旗圖案放大並加註中華民國的英文名稱。 另一方面,為了壓制台獨人士的氣勢,紐約領事館也規劃僑團、黨部、留學生、台灣同鄉福利會等單位,組織相當人數的加油隊在現場助陣。在媒體方面,新聞局駐紐約辦事處預先與當地媒體聯繫,防止出現任何台獨活動的「歪曲」報導。 由於上個年度,駐外單位對於台獨人士的舉動未有事前防範,導致現場轉播單位多次拍攝到台獨人士的旗幟、標語,使其宣傳效果大為提升,1970年為了免重蹈覆轍,大使館特別建議國內轉播單位(台視)派人到現場「指導」美國轉播單位,以免再度拍攝到「台獨愚蠢鏡頭」。 當年度的比賽,根據當時人在現場的新聞局駐紐約辦事處專員張超英回憶,國民黨政府為了反制台獨人士在前一年的「突圍」,依每人20美元為代價,動員三部巴士的人,準備在球場上「還以顏色」,比賽中,雙方各據一方涇渭分明,本相安無事,但比賽一結束,現場一時間石頭齊飛,棍棒如雨。 「台湾独立万才 GO GO TAIWAN」 時間來到1971年,台灣小將連續第三年闖進世界少棒賽,駐美大使館召集專案會議研商對策,除了沿用「國旗海」的戰術外,更進一步策動留學生與僑胞組成「維護小組」與「機動小組」,分散於球場四周,擔任監視、防制台獨之工作。決賽當日,台獨人士高舉「前進!台灣!」、「歡迎台灣隊」等各式中英文標語,並高喊「台灣獨立萬歲」、「這是台灣隊不是中國隊」等口號。 最戲劇性的,莫過於台獨人士租了一台小型飛機,在機尾處懸掛「台湾独立万才 GO GO TAIWAN」(台灣獨立萬歲)字樣標語的布條,在球場上空來回飛了約40分鐘才停止,堪稱台獨運動史上最具創意與效果的宣傳手法。 由於國民黨政府早已對國內轉播單位下達絕不許拍攝到任何台獨標語的最高指令,負責當年度轉播的中視自然是繃緊神經。當時在現場採訪的中視記者張照堂看到天空有架「直昇機」,機尾還拖著一條長長的布條,基於記者報導的天職,張照堂便透過對講機,告知在場外轉播車內的新聞部經理張繼高,請攝影機帶一下畫面。 等到飛機飛得比較接近時,張照堂才赫然發現布條上寫得是「台灣獨立萬歲」,這下可糟糕了,萬一拍到這一幕,回去肯定吃不完兜著走,於是趕緊通知張繼高。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張繼高用力推了轉播人員一把,轉播人員順勢在座位上轉了兩圈,畫面自然沒有拍到,有驚無險化解這場迫在眉睫的「危機」。畫面沒有拍到,但是現場觀眾總還是有眼睛的,據說現場的國民黨人員看到小飛機在上空盤旋還拖著台獨標語的反應是「台獨居然有空軍了!真他媽的」、「還是他們行」、「這消息傳回去,可把老頭子氣死了!」等語。 現場直播的危機雖然解除,但現場的「愛國華僑與留學生」可忍不下這口氣,天空的飛機無法將之打落,只好將矛頭指出在球場內的台獨人士,一群人遂上前撕毀台獨人士的標語,雙方又爆發肢體衝突,這一回更登上New York Times,紐約時報引述現場警察的說法,以台灣出生者(people born on Taiwan)與中國出生者(born in mainland China)間的爭吵來報導雙方衝突。 「愛國青年」的「維持秩序」  時間來到1972年,台灣小將首度同時進軍世界少棒賽與青少棒賽,稍早舉行的青少棒賽,國民黨政府早早就指派芝加哥留學生黨部負責人與駐美大使館武官,分率留學生黨員及「軍籍同學」赴球場「維持秩序」,在「嚴密保護」之下,台獨人士企圖向代表隊球員遞送台獨標誌的行動未能成功,不過球場上「GO GO TAIWAN」與「GO GO CHINA」的口號與反制聲此起彼落,台獨人士因此笑稱,這正好符合他們One China, One […]

百年的衝突與殺戮──二十世紀戰爭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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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尼爾‧弗格森(NIALL FERGUSON)

珍珠港的邏輯

日本在東南亞稱霸的唯一障礙是美國。

一方面,日本很清楚美國對戰爭沒什麼胃口,在亞洲或任何其它地方。

另方面,美國也沒什麼慾望見到日本成為中國唯一的主宰,遑論整個東亞。但是那些主導美國太平洋政策的人相信,他們無需動武,便能禁止此事發生,因為日本依賴與美國的貿易,因此容易受制於貿易的壓力。

大約有三分之一的日本進口是來自美國,包括數量極豐的棉花、廢鐵以及石油。她對美國重機具以及工具機的依賴甚至更高。即使美國人沒有在軍事上干預,他們也有能力將日本的作戰機器掐死,特別是假如他們切斷石油的外銷。

這正是何以美國外交官以及政客,如此難以預期到日本對珍珠港的攻擊。

身為一般正常會避開風險的人,他們無法想像日本人在經濟上對其不利之因素是如此嚴重時,竟會這般衝動行事,將賭注押在一場非常迅速的勝利。美國人假設在日本入侵印度支那之後,他們所加諸的部分制裁,必然會送出足夠明確的信息,來嚇阻日本人。但結果卻恰恰相反。

太平洋戰爭之路是由經濟制裁鋪設的。

一九一一年日美商業條約在一九三九年七月終止。年末時,日本(與其它交戰國)都受到羅斯福針對「飛機製造必須物質」做的「道德禁運」所影響到;這實際上是指鋁、鉬、鎳、鎢以及釩的禁運。同時之間,國務院開始對美國公司施壓,禁止出口有利於航空汽油生產的科技到日本去。

一九四○年七月的國防法案中,總統被授與權力可以對戰略商品及製造品出口做出真正的禁止。在月底,經過國務院及財政部的冗長爭執後,同意禁止出口高級廢鐵以及鋼材、航空汽油、潤滑油以及混合了四乙鉛劑的燃料。在九月二十六日這禁令擴及所有的廢鐵;兩個月之後,鐵及鋼的出口需要得到出口許可的執照。

沒人確切知道這些限制的效果會將如何。有些人,如國務院遠東事務的顧問史坦利‧洪百克說它們必然會讓日本軍方跛著腳走;其他人,如美國住東京大使約瑟夫‧格魯,則是會激怒日本軍方。兩者都不正確。

這些制裁來得太晚,無法制止日本去考慮作戰,因為日本自從在中國戰爭爆發後,已經一直在進口以及囤積來自美國的原物料。

但只有一樣經濟制裁被東京視為是戰爭發生原因,而這就是石油禁運。

這在一九四一年七月發生,之後隨著所有日本在美國的資產受到凍結:這是回應日本佔領南印度支那。從那點起,美日在太平洋的戰爭多少已經無法避免。

有一段長時間日本外務省發覺實在難以想像美國會拿起武器來對付德國、義大利及日本這勝利的組合,特別是蘇聯與那組合正處於友好的關係。

這想法一個引導性的假設是:美國公眾是強硬的孤立主義者,而日本及其盟友的勝利,必將強化、而非反轉那種情緒。軍方也不願去與美國衝突,希望日本征服歐洲在亞洲的資產時,可以在沒有促成美國干預下完成。

直到一九四一年九月日本海軍戰略專家是唯一準備思考與美國進行戰爭。然而他們發現要贏得勝利,除了在開始之初要對美國海軍做出擊倒的重擊之外,別無它法。

很方便地,美國艦隊的主要太平洋基地已經在一九四○年移到夏威夷;假如它仍在加州海岸,閃電一擊必然是不可能的。

到一九四一年四月,海軍大將山本五十六相信,停泊在珍珠港的船艦可以在一番強烈猛撲之下給擊沈。這需要用到日本所有六艘航空母艦、一些潛水艇以及大約四百架裝配魚雷或是穿甲彈的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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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1年的珍珠港俯視圖。 (來源:維基百科)

在十一月一日,鈴木貞一中將(軍需部長)在一個聯絡會議中,*向所有與會者確保從佔領區所提供的補給,將能符合日本物資上的需求。他宣布說,「假如我們進行戰爭,我們在一九四三年的物資狀況,將會遠遠更好。」

這不等於說日本的物資狀況足以去面對大英帝國、荷屬東印度以及美國的戰爭挑戰。鈴木所有的意思是:只要在戰爭開打耽誤得越久,日本的物資狀況就注定要惡化。單單海軍每一小時在待機狀態下,就會耗去四百噸的石油;在經過十八個月之後,燃料庫存將全部用磬。

因此他得到的結論是現在打,比等待來得更好。假如在一九四一年十一月三十日午夜之前沒有外交上的突破,這其中的道理便足以讓日本投入戰爭。

有些時候有人認為東京的決策者陷入某種東方非理性的宿命論,這種印象被十月十四日東條的聲明所強化:「人有些時候必須能勇敢地從清水寺的頂層跳下來」。在對美國做出宣戰的決定,以及與武士道或是日本那種特別的被圍困心態(若不是集體歇斯底里)之間,有些關連被建立起來。但在許多方面,這樣的思考在起源上比較是西方,而非東方。

在不知情下,東條是在呼應侯維格在一九一四年要德國對俄羅斯發動戰爭,以及希特勒在一九三九年對西方強權發動戰爭的辯論,甚至在時間的架構上都是類似:

從現在起〔亦即一九四三年〕兩年,我們將會沒有汽油來供軍事使用;船艦會停止移動。當我想到美國在西南太平洋防衛的加強,美國艦隊的擴大,未竟的中國事件以及等等,我見不到困難的盡頭。對苦難以及緊縮,我們可以說得久久的,但我們的人民可以忍受如此的生活多久?…假如我們坐著不動,我害怕在兩三年之後我們將成為第三流的國家。

因此當東條說到「閉上眼睛跳下去」,他是在做一個非常德國的辯論:賭上一場立即的戰爭,而不是在不久未來中,屈服於逐漸的衰亡;要立即去使用那些假如持續閒置不用,必然會使我們國家破產的軍事資產。

以最高指揮部上呈給一九四一年九月六日御前會議的政策文件來說,美國的目標是「要主宰世界」;為了這個目的美國準備「阻止我們帝國在東亞崛起以及發展。」日本處於「一個不得不的處境,在這裡我們必須訴諸最後的步驟,戰爭,來防衛自己以及確定自保」。另一選項則是「匍匐在美國人的腳下」。

日本人不是幻想家。對松岡來說,珍珠港是戰略錯估的災難極點。

他假設與德國和義大利的三方協約加上與蘇聯的中立條約的組合,必然會嚇阻美國不去抵擋日本在亞洲的擴張。「三方協約是我最嚴重的錯誤,」他在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七日,日本發動攻擊那天,告訴他的助手齋藤良衛:「我希望阻止美國參戰。我要透過聯盟來調整與蘇聯的關係。我希望和平可以維持,而日本處於一個安全的地位。反而是…現在的災難…事件皆源自於聯盟」。

戰前最後一任日本駐華盛頓大使野村吉三郎一向偏好較溫和的政策,設法回到在中國門戶開放局面,而不是冒險與美國作戰。也非所有日本高階海軍軍官都被山本的計畫說服。海軍軍令部長永野修身辯論說日本「注定會自我毀滅,而且…注定會民族滅絕」,雖然他認為這戰爭,多少有些弔詭,是符合「在戰爭中護衛國家的精神。」

在一九四一年夏天,經濟動員局提出報告,結論說在經過兩年的敵意行為後,日本的經濟資源可能不足夠來維持空軍及海軍的行動。永野早在一九四二年下半葉已經預期「局勢必然會越來越嚴重」。東條自己承認他不知道日本要如何做,假如戰爭在一九四三年繼續下去。因此並非日本的傲慢導致珍珠港,而是一種想法:認為寧可在戰爭中冒著戰敗的機率,也不要「被一無是事來折磨致死。」

太平洋戰爭爆發前,正在建造中的大和號戰艦,是日本海軍計畫開戰後以戰艦艦隊決戰的主力代表。 (來源:Yamato Museum)

太平洋戰爭爆發前,正在建造中的大和號戰艦,是日本海軍計畫開戰後以戰艦艦隊決戰的主力代表。
(來源:Yamato Museum)

或許真正的幻想家是美國人。就太平洋的軍事設施而言,美國是極易遭受攻擊,特別是菲律賓,但他們在戰前的最後幾個月對日本採取一個相當對立性的立場。英國則明顯地較為願意妥協,甚至暫時關閉滇緬公路(─大多數為崎嶇地形的七百哩公路,補給品循此可以送到中國─)來回應日本的壓力。

但因為不太容易揣度的理由,羅斯福始終一致地誇大中國在實際經濟以及未來戰略的重要性,並且低估與日本作戰的危險。他拒絕近衛的邀請,去參加在一九四一年夏天的高峰會議。國務卿柯代爾‧赫爾要日本軍隊完全撤出中國及印度支那;他不願聽到任何擱置美國對中國的援助,但這正是日本所要求的。

在十一月二十六日一個重大的紀錄中,赫爾甚至提議彼此交出在中國的治外法權,實際上這是舊開放政策的結束,並且承認國民黨政府。美國在這時期對日本的政策,曾有些道理地被比為她在冷戰時期對付蘇聯的政策。

雖然知道日本軍隊正在從印度支那前往馬來亞及泰國,美國政府似乎對日本海軍南雲忠一(第一航空艦隊長官)攻擊武力的進展不以為意,這在十一月二十六日出發前往珍珠港。在何種程度上這是無能,以及在何種程度上這是陰謀(─準確來說,英國政府是刻意隱瞞有關日本海軍活動的情報─),仍在辯論之中。

確實也很難理解,邱吉爾如何會認為美國太平洋艦隊若被摧毀,有助於英國的目的。

美國干預亞洲的可能性,到這時候已經大到沒必要去如此粗魯地背叛兩國間橫跨大西洋的信賴,因為羅斯福已經給哈利法克斯(現在是英國駐華盛頓大使)美國會支持的明確承諾,假如戰爭發生在十二月一日。這是珍珠港事變之前六天。

珍珠港事件後,美國總統羅斯福簽署對日宣戰書。 (來源:維基百科)

珍珠港事件後,美國總統羅斯福簽署對日宣戰書。
(來源:維基百科)

離心漩渦

日本人瞭解機會充其量是一半一半,而且在一九四二年之後發動,會越來越不利。但是勝利就是勝利,而且有一度看起來好像戰爭在一九四三年之前真得會贏。在對自己最小的損失之下,艦隊司令南雲忠一的攻擊武力*在十二月七日對珍珠港大肆摧殘。

美軍受創的三艘戰艦,由左至右為西維吉尼亞號戰艦(重創)、田納西號戰艦(微創)、亞利桑那號戰艦(被擊中彈藥庫引發爆炸,後沉沒) (來源:維基百科)

美軍受創的三艘戰艦,由左至右為西維吉尼亞號戰艦(重創)、田納西號戰艦(微創)、亞利桑那號戰艦(被擊中彈藥庫引發爆炸,後沉沒)
(來源:維基百科)

沒錯,美國的航空母艦恰好離開基地,但能摧毀或嚴重損害八艘主力艦,三艘驅逐艦以及三艘輔助艦,更不用提一百七十七架毀損到無法修復的飛機,這仍是不小的成就。日本人在軍事行動中只損失二十九架飛機以及五十五人,相較於美國軍方的三千二百九十七名陣亡。美國復仇式的回應人盡皆知;但日本心滿意足的回應則少人知曉。

文學批評家 Okuna Takao 回憶對在中國的戰爭感到矛盾的普通人,甚至譴責這是入侵行為的知識份子,他們的態度在對抗英國及美國的戰爭開始後,開始轉變…有一股滿意的感覺,認為我們終於做這件事了;我們已經把重重的一拳打在那些傲慢的強權英國及美國身上,打在那些白種的傢伙上。

當一個勝利接著一個勝利的消息傳來,憂慮退去,恐懼轉為驕傲及歡喜…所有來自落後國家有色人種對於那些來自開發國家白人的自卑感,在那一擊之中消失於無形…在我們的歷史中,我們日本人未曾對我們自己的為一種族,會如我們那時所做的一般,感受到如此的驕傲。

而這只是開場的炸射。

之後日本軍隊在太平洋及東南亞以一個巨大的離心方向展開攻勢,以令人喘不過氣的速度及成功前進。在十二月八日,日本部隊登陸馬來半島的東部,兩天之後尾隨而來的是山下奉文將軍的第二十五軍。

以西貢為基地的海軍飛機,在馬來亞之外擊潰英國海軍武力,炸沈威爾斯王子號以及驅敵號。飯田祥二郎中將的第十五軍急攻取下克拉地峽,進入緬甸核心,擊敗裝備更好、但較缺乏機動的英軍。英屬婆羅洲在十二月十六日被入侵;一個月又三天後投降。香港一萬兩千名的駐軍在日本於十二月十八日登陸後,只堅守一週,在聖誕節投降。

在此同時第二十五軍經過馬來半島,前往新加坡,利用腳踏車加速通過保養良好的農場道路。在二月十五日,亞瑟‧波希佛中將以及他的一萬六千名英軍、一萬四千名的澳大利亞軍以及三萬兩千名印度軍投降,完全不知他們三萬名敵人陷於疲憊、同時也幾乎彈盡糧絕的狀況。這比一九四○年五月敦克爾克之役,更是羞辱,但羞辱還會來的更多。

仰光在三月淪陷,儘管中國努力協助緬甸被包圍的英國、印度防守者;曼德勒在五月一日淪陷,加上在孟加拉灣的安達曼群島。如亨利‧保諾爾將軍承認說,英國被「更好的士兵…更好的領導、更好的智慧以及更好的戰鬥打敗。」

相同之事發生在美國人身上。

十二月八日,在空襲摧毀馬尼拉的防衛之後,本間雅晴將軍第十四軍前鋒幾個單位登陸呂宋島。接連在二十二及二十四日的登陸之後,菲律賓首都在一月二日投降。

在中太平洋,關島、威克島以及俾斯麥島在一九四二年一月結束時,全部落入日本人手中。在四月九日一個美國所領導的軍隊在巴丹半島投降,一個月之後那些仍然在科雷吉多島作戰的人投降;這實際上結束了在菲律賓的抵抗。一九四二年春天時也見到日本軍隊佔領阿德默勒爾蒂群島以及俾斯麥群島,包括所羅門島。

荷蘭同樣在面臨日本攻擊時全面崩潰。今村均將軍的軍隊在北蘇拉威西島的荷蘭領土最先登陸。在二月末之前,所有的蘇門答臘已經被取下,而一支臨時湊成的同盟國艦隊也在爪哇外海被消滅掉。在三月八日荷蘭投降。同月他們在南婆羅洲的抵抗也崩潰。所有這些僅以比在滿洲或中國更小的軍力來達成。

德國人已經將「閃電攻擊」的概念變成他們的。但在軍事史中未曾有如在一九四一年十二月開始到一九四二年四月結束之間,在亞洲及太平洋,會有閃電攻擊發生在如此多的地方,帶來如此的破壞效果。

此外,這所涉及的距離遠遠超過德國人在歐洲同時之間所涵蓋的。

在它最遠的範圍,日本帝國從西到東延伸長達六千四百哩,從北到南有五千三百哩;它的周長有一萬四千兩百里哩。在一九四二年五月開始時,日本人可以有道理地去思考攻擊中途島、新喀里多尼亞、斐濟、薩摩亞、新幾內亞以及甚至澳大利亞、錫蘭和印度。

歐洲帝國就這樣凹陷下去,好像日本的攻擊暴露出一種根本自信心的喪失。

一位英國的老師在聽到要緊急破壞新加坡與大陸之間的堤道時,詢問一位路過的年輕人這是什麼噪音。李光耀(他將成為新加坡獨立後的第一位總理)回答說:「這是大英帝國的終結。」

而這看起來似乎如此。英國部隊見到日軍前進時,由他們軍官領導開溜的故事有許許多多。實際上,日本人所遇見的第一次有效抵抗是來自新幾內亞科科達小徑的澳大利亞人。

7萬新加坡英軍向不到3萬日軍投降。 (來源:)

7萬新加坡英軍向不到3萬日軍投降。
(來源:Public Domain)

美國最初的反應也不會特別令人驚豔。

道格拉斯.麥克阿瑟將軍從菲律賓撤出時,至少是倉促行動。美國人的作戰精神也沒有比他們的英國伙伴好上太多。在一九四一年被日本俘虜的美國海軍陸戰隊員切斯特‧畢格斯說:「假如目的是好的,為那目的而死則是好的,但是死亡只是為了說:『我們戰至最後一人,不會投降』,則不是很好的目的。」在巴丹島也是相同的故事。如美國戰俘安德魯‧卡森回憶:

我們被訓練去本能地對命令做出反應,像「立正」、「稍息」、「向後轉」、「就戰鬥位置」以及「準備好後射擊」,但「投降」則是陌生的。這沒寫到我們的心中,因此沒有得到回應。

他及他的同志只能哭泣、發誓以及設法說服自己「我們已經盡力」。

美國人協助中國軍事行動,派出中將約瑟夫‧史迪威去監督送給蔣介石的美援,想藉此來得到迅速的報復,但這徒勞無功。這兩個人,不幸地,一開始就相處不好。

史迪威(右)與蔣中正(左)、宋美齡(中)合影。 (來源:維基百科)

史迪威(右)與蔣中正(左)、宋美齡(中)合影。
(來源:維基百科)

史迪威告訴一位記者,「在中國的麻煩很簡單。我們和一位無知、文盲、迷信婊子的農夫兒子結盟。」史迪威想將中國的指揮系統合理化及集中化;他厭惡蔣介石宮廷裡的奢侈花費,私底下提到他為「花生」或「響尾蛇」。

他自己也因為尖酸刻薄的坦白,而得到「醋罈子約瑟夫」的綽號。

他努力去控制在緬甸的救援任務,但因為中國第五軍指揮官杜聿明拒絕服從他的命令而受到阻擾。日本的回應是發動一連串攻勢,擊潰浙江省內的中國軍隊,掌控這區域裡的主要鐵路幹線。

所以東南亞的新主人覺得有資格威風四面,一點都不奇怪。

日本軍事領導人在傲慢仍有不足之處,則由如下的「教育宣言」來大大補足:

日本是太陽:大地的保護者以及所有地球上生命光線的提供者。日本帝國將會在勢力以及重要性增加,就像太陽在空中越升越高:這是永恆的,而且也是日本這名字的意義。在世界創造時,大地是最後的。而第一片土地是日本,太陽升起之地。沒有人可以挑戰日本,如此做就像冰雪在太陽熱度中融化。

這是地球上的鐵則…那些反對日本的將會歷經如冰雪一樣的經驗。

本文摘自廣場出版之《世界大戰:20世紀的衝突與西方的沒落》 (廣場)世界大戰立體_72dpi

何以二十世紀特別殘忍?
是因為我們各類族群有基因上的差異嗎?
還是經濟蕭條與貧富差距擴大?
或者因為這時代的政治意識形態更加極端地不相容?

本書縱論二十世紀人類的武裝衝突與血腥暴力的奇特現象,
探討何以戰爭行為在20世紀出現頻率之高、受此影響人數之多都是史無前例的!

【讀者的眼睛】「為死者發聲」──讀《強尼上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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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件在美國大兵身上喬.博納姆發生的事,在 1914 —1918 年間,當時的年輕人都遭遇過的事。有的人活了下來了,有人在戰爭快結束之前喪失了生命。《恐懼》的達特蒙是僥倖的生者,《西線無戰事》的保羅是不幸的死者,然而《強尼上戰場》的喬.博納姆卻是介於生者與死者之間的人。

「Johny get your gun」的來源歌曲:Over there,其歌曲的海報文宣品。

「Johny get your gun」的來源歌曲:Over there,其歌曲的海報文宣品。https://goo.gl/mqrbgd

書名:「Johnny get your gun」是句戰時口號,而口號源於第一次世界大戰(後文簡稱一戰)的宣導歌曲「Over There」 [1] ,鼓動著每一個美國青年,舉起手上的槍走入戰場。《強尼上戰場》裡卻是一個順應時代氣氛的輕易決定,換來一首游盪在死者的肉體中及生者的靈魂,變奏不成調的哀鳴曲。

「戰爭人生」主題中第三本選書《強尼上戰場》,一個一戰中美國大兵的故事。這個故事靈感來自一篇關於英國查爾斯王子慰問傷兵的文章,王子前往當時仍屬大英國協領地的加拿大,在軍人醫院探訪因一戰而重傷的士兵,該士兵被戰爭奪走了四肢,士兵之後的情況沒有任何報導再著墨。作家道爾頓.杜倫波(Dalton Trumbo) [2] 給予了這個士兵一個文學分身,寫就《強尼上戰場》。

《強尼上戰場》麥田出版

《強尼上戰場》的開端,一通在夜裡響起的電話,喬.博納姆正在麵包坊值晚班,即便他胃痛因宿醉難耐,他仍舊在吵嘈的環境裡聽到那通電話的鈐聲。他接起電話,再放下電話,喬向工頭告假回家,因為父親剛剛過世了。然而喬的當下並不是在回家的路上,他沒有前往任何地方,而是陷入噩夢的回憶之中。他在某處,他所不知道的地方,喬除了疼痛感和各式混亂的記憶以外,他什麼都不知道。

他模糊的意識在混沌般記憶中掙扎,並且被各種疼痛干擾。終於,他知覺到自己被從頭到腳的蹦帶給纏繞,意識被驚恐奪走,他又發現脈搏聲無蹤無息的消失,究竟在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一件事又一件事地回想,推敲自己失去了些什麼,發現身體上的一切,可以聽見的、能看著的、聞得到的、使身體跳動的,並能揮舉的一切,一樣又一樣的沒了。他沒有了手、沒有腳、沒有耳朵鼻子嘴巴。他剩的只有皮膚上的知覺及腦袋裡運作的意識:

 這就像一個成人突然被塞回母親的身體裡,他躺著不能動,全然的無助。

電影版本

1971年將《強尼上戰爭》 改編成電影。圖片來源:https://goo.gl/KahJS2

喬被困在自己的身體裡,戰爭結束了,但他卻因戰爭而得到了無期徒刑。他失去一個身為人曾擁有的基本權利,可以主宰自己的身體的權利,並且可以享受生活與他人帶來的愉悅。不過,失去了所有感官能力後,心智能力的強韌才得突顯。他被醫生用機器來保持呼吸及進食,他的心臟強力地驅策血液輸至腦部,心智能力仍可運轉,並進行思考活動,使他殘存的人性尊嚴尚可維繫。

起初喬處在他認為有點像上丘高頂的思緒空間,總是有著不同時期的回憶一幕幕上映,與家人相處的點滴美好,與朋友及情人的各類歡快相處,回憶的像浪花時而掀高時而低落,待回憶的畫面散溢消退,思緒漸漸像無浪的沙灘般沉靜。他開始與自己辯論:

天殺的自由究竟代表什麼?一個人說來吧我們為自由而戰,他卻不能展示自由給你看。我的生命寶貴。要我拿生命去換取自由,我得先知道是哪種自由,我們又將擁有哪種自由。

除了死者沒有任何人知道,為了人們討論的事物而死究竟值不值得。

我願意拿民主換生命。我願意拿獨立、榮譽、自由、正直換取生命。
我把這些都給你,還我走路、看、聽、呼吸和品嘗食物的能力。

死亡一點也不高尚。即使你為榮譽而死,即使你死時身為世界上最偉大的英雄。你的生命是最重要的事。

喬認為自己幾近死者,他失去的與數萬名死者所失去的,毫無不同。他若是生者,生者與死者最大不同之處,就是能傳達自己的聲音,向外界接觸。但沒有人理解他,也許也不會有人知道他還能思考!當他想以頭部的敲動來傳達訊息給他人,他得到最冷漠而殘酷的對待。

小說引領著讀者接近著喬的處境,領會他的悲鳴,將一個戰前活潑的男孩的精彩回憶走過一遭,他在病床上一次又次內心的嘶吼聲,無人聞問,只有小說文本前的讀者與他的傷痛共處。病床成了他的另一個戰場,而讀者就是他的戰友,讀者目光離去時,他便是全然地孤獨

關於「戰爭人生」的文學讀本巡禮,暫告一個段落。無論是在戰場上逃奔喘氣的法國大兵,還是在戰地村舍裡,那群以微薄的物資來盡情享樂的德國士兵們。戰爭百態都不出一件事,就對「人」的價值是如何看待。人即使是不同的民族,持有不同的政治立場都是一樣的。戰爭將人的不同之處放大,放大成可以燃起戰火的火種。生命如糧草倏然地上萬綑的燒盡,人們才開始醒覺這把火種的危險。自一戰以來的近代史幾乎是大型戰爭的教科書,當我們回顧戰爭時,我們習得到的教訓足夠嗎?

《強尼上戰場》的喬代表的不只是他一個人,更代表一種向戰爭控訴的意志。過去的史籍為名人立冊留傳,因為有些人的小小舉動,就牽引著大多數人的權益。而文學替一位無名小卒留下血與淚的痕跡,一個個血肉飽滿的文學之驅,文學裡的主角們與書頁前的你與我,又有何不同呢?掩卷之餘,也是一般讀者的筆者仍持續思索著。願文章前的讀者們,能與各式文學讀本的相遇,也得以展開自己的思辨旅程,並不停地在書頁上追索人生課題。


[1]「Over There」歌曲中的影片是一戰時美國徵兵的宣傳片,美國參戰的決定是被動而倉促的,一群並欠缺完整的訓練練美國大兵被送到大西洋的對岸,據說同盟國還代為操練這群美國大兵。影片中還有美國威爾遜總統的鏡頭,威爾遜堅持中立的策略被德國的電報及潛艇給打破。無論是一戰或二戰,美國在戰爭前期總是堅持中立策略,雖然最後美國都前後參與了二次的世界大戰,但是至少損傷都不及歐洲國家。然而在冷戰時代下,美國為了鞏固民主陣營,主動發起韓戰及越戰,其中越戰的損傷大大地折損美越二國的氣力。

《強尼上戰場》於1959年再出版時的作者序文有云:「一件事物有沒有可能抵抗改變?即使是一件可能因為種種錯誤原因而被購買、掩埋、譴責、讚揚或忽視的普通商品?或許沒有辦法。本書在三場戰爭裡具有三種意義。而如今這本書的意義端看讀者的個人領會,因為每位讀者都有與另一人大為不同」。序文提到的三場戰爭大概指的就是一戰、二戰和越戰。小說因一戰而生,二戰中時被禁,越戰時再度被重視,但它都只能發燒在讀者的心裡,對戰火的止步似乎是杯水車薪。

[2]《強尼上戰場》於1939年出版的二天前,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之後小說絕版,作者杜倫波收到和平主義團體的熱烈回信,為小說於二戰時被查禁而抱不平,其中還有信件的地址來自納粹支持者的拘留營地,書迷們提議施壓出版商印行新版。然而杜倫波的友人認為某些信件撰寫者的行動不妥,杜倫波將這些信件向聯邦調查局報告,事後他認為他做了一件蠢事。當杜倫波的書籍被禁,他的編劇事業也如日中天時,他收到了國會的通知。他拒絕提供證詞給非美活動調查委員會,該委員會專門肅清任何與共產黨沾上邊的人,之後他被判蔑視國會而短暫入獄。杜倫波出獄後,美國電影協會將他與另九位影業從事人員等,宣布解僱。這段作者背後的故事,即是美國歷史上惡名昭張的「麥卡錫主義」形成之緒端。美國自許為民主陣營的守衛者,無條件仇視任何共產黨份子,這種國家情緒間接成為了韓戰及越戰的開戰原因之一。

想了解這位在美國的「紅色恐怖」時期,不被政府及同行杯葛而影響其風骨的作家,被譯為《好萊塢的黑名單》的電影,是一個很不錯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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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知識週刊】第四十一號:薯條是法國人發明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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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70463_1188429377847825_1386483880_o不管是美語補習班老師,或是國高中英語老師,教我們薯條的英文都是French fries,所以薯條是法國人發明的嗎?薯條跟法國有什麼關係啊?薯條都被稱為French fries嗎?

在美國與加拿大,薯條通常簡稱fries;而在英國、澳洲與紐西蘭則比較常用 chips 來泛稱薯條,French friesshoestring (鞋帶) fries則專門用來指稱長形的麥當勞式的薯條。

#本日冷知識879炸魚薯條Fish and Chips

在細細說明薯條的起源前,要先來講講馬鈴薯

馬鈴薯在 16 世紀時,由西班牙人自美洲帶回到歐洲大陸,不過最初馬鈴薯在歐洲栽種得並不好,長的又小又苦,味道上根本不受歡迎;加上聖經中並沒有提過馬鈴薯這種糧食作物,讓某些地區如蘇格蘭愛爾蘭,不願意栽種馬鈴薯作為糧食。加上馬鈴薯也是一種茄科植物,一旦發芽後很容易累積茄鹼、造成食物中毒,導致歐洲人剛開始接觸馬鈴薯時,甚至有「吃馬鈴薯會傳染痲瘋症」的都市傳說而被禁止食用。雖然當時對於這種來自土裡的食物覺得非常害怕,隨著栽種技術的改良與對食物認知漸漸普遍,一兩百年後馬鈴薯才一躍成為歐陸重要的主食之一。

#本日冷知識274 馬鈴薯跟馬有什麼關係
#本日冷知識666 土豆、馬鈴薯、傻傻分不清楚
#本日冷知識923 馬鈴薯跟番茄是親戚?!

而關於薯條的起源有許多說法,多數爭論還是在「究竟薯條是法國還是比利時發明的呢?」。

現在的比利時過去曾是西屬尼德蘭Spanish Netherland,由於被帶馬鈴薯回歐洲的西班牙統治過,算是較早開始食用馬鈴薯的地區之一;法國食用馬鈴薯的時間則稍晚一些,但對於推廣食用馬鈴薯則功不可沒。有人說早期比利時貧民習慣食用炸魚,但冬季時漁獲稀少,只好將馬鈴薯切成細條如小魚,這就是薯條的原型;不過持反對意見者則認為當時的貧民應該無法累積這麼多油脂來炸薯條,最多只能稱之為「煎馬鈴薯塊」而已。

另一種說法則是,第一次世界大戰時,美軍登陸比利時後發現原來炸馬鈴薯條竟然如此美味,遂將薯條的做法帶回美國並稱之為French fries。不過為何登陸了比利時,卻稱之為法國薯條呢?由於比法相鄰,據推測當時美軍登陸處很可能是比利時的法語區,並誤以為薯條來自法國,而這個美麗的錯誤也就一直存在於美語之中。

但亦有人持反對意見,認為法國薯條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就已經存在於美國的食譜書籍中,並曾出現於美國白宮的晚宴菜單裡,所以這個說法可能是穿鑿附會。薯條究竟起源於法國或比利時已難以追究,但可以確認的是:無論是法國、比利時或是美國,薯條都一直受到大家的喜愛。

#本日冷知識1171 再見比利時
#本日冷知識1161 比利時的特殊職業:皇室製造業

最後每日一冷要跟各位讀者分享不同薯條的英文說法:

  • 長形薯條French fries or fries[美], shoestring fries or chips[英]
長形薯條

長形薯條

  • 捲捲薯條Curly fries

捲捲薯條

  • 手切薯條Hand-cut fries
手切薯條

手切薯條

  • 格子薯條Waffle fries
格子薯

格子薯

  • 楔型薯條 Potato wedges
楔型薯條

楔型薯條

  • 淋上肉醬的起司薯條 Poutine ( 加拿大最受歡迎美食之一 )
起司薯條

起司薯條

看完了今天的冷知識是否很想大吃薯條呢?快去買包薯條,每日一冷我們明天見囉!

[Mr. Thursday Jr.]

Ref:
1. Wikipedia: French fries
2. The history of French fries

刺殺蔣介石:美國、中共、臺灣三方政治角力的縮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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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丰

一七八四年八月二十八號,一艘由戰艦改裝的武裝商船「中國皇后號」,緩緩開進了中國廣州黃埔港。

美利堅合眾國所屬的「中國皇后號」進港時,鳴砲十三發,震天價響,莫之能禦,用茲證明這個擁有十三州的新興國家:美利堅合眾國,不過用一艘小砲艦便敲開了中國這個五千年文明古國的大門。這個動作同時意味著,此一剛脫離英國獨立,侷促北美大陸東北一隅的新國家懷抱的雄心壯志,更預示著美國與中國,乃至與所有國家,交往的本質:砲艦外交,胡蘿蔔與大棒的強制性商貿政策。

當中國被西方世界裹上層層神秘的包裝紙,賦予東方神秘主義氣氛的同時,美利堅合眾國也濃妝重彩地用「花旗國」的魔幻包裝紙,在英國這老牌殖民地母國誕育,由擦脂抹粉「自由」、「平等」、「博愛」的法蘭西產婆,為這個呱呱墜地的資本主義與重商主義混血怪胎縫合著鮮血淋漓的臍帶。

這個由英、法兩大老牌殖民主義母國合體哺育的美利堅合眾國,在薰染著砲艦重商主義的毒化襁褓乳汁滋養之下,孕育出一個連體怪胎巨嬰,兼容並包著種目繁多的畸型DNA:砲艦外交、政變輸出、激化矛盾、攫奪利益、全盤通殺、投票偽民主、政客假惺惺……。而砲艦外交與政變輸出尤其是美國對外政策的手段與本質。

對中國,不論是國民黨時期、共產黨時期、臺灣藍綠政權,美國始終不曾改變這些「立國精神」,而且從來不曾改變他們對他國強灌巨毒乳汁的救世主式「人道主義」關懷。

所以,當列寧先知式的在一九一六年發表《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列寧恐怕做夢也不曾想過,資本主義最高階段的美國在列寧這番先知之見發表之後三十年,當美國右手拿著原子彈作勢要丟擲的同時,他的左手卻張牙舞爪地指控蘇聯輸出革命,列寧更當自嘆弗如這個以輸出革命為其生存本能的美利堅帝國主義者,早已青出於藍地在全世界引燃政變的燎原之火。

現今全世界兩百多個國家裡邊,幾幾乎每個國家都有美國播下的政變種子,差別僅在於它是否真能開花結果。

兩百三十多年來,當眾多美國人民(包括傳教士、教育家、學者、乃至面帶微笑的好萊塢電影資本家……)披著友善的外衣,在博得眾多中國人民友善回應的過程中,美國這個國家的符號,在一層接著一層擦指抹粉刻意營造之下,被包裹得天衣無縫,但是當人們一旦剝開這個脂粉塗妝的表層,做侵入性診療,並加以理性病理檢視時,往往驚覺這些虛偽符號意義對照著醜陋本質的可憎內容,竟是如此的令人作嘔。

對日抗戰是蔣介石與美國之間緊密合作之起點,亦為蔣介石國內政治聲望從鼎盛走向衰微的關鍵。美國為了遂行其操控中國這個亞洲大國的目的,不惜使出各種手段干預蔣政權之內政、外交、金融與國防,當美國在中國政策上稍遇挫折,或與其所謂國家利益相違背即欲大動干戈,甚至萌生殺機。從珍珠港事變後,美蔣加強合作,以迄蔣介石病逝臺北,美國對蔣政權的橫加干預,史不絕書。意欲痛下殺手,亦時有所聞。但與亞洲周邊國家相較,蔣先生尚屬幸運兒。

1960年6月18日,艾森豪總統從美國第七艦隊旗艦聖保羅號(ST.PAUL)上乘坐直升機到達松山機場。 (圖片來源:檔案照片)

1960年6月18日,艾森豪總統從美國第七艦隊旗艦聖保羅號(ST.PAUL)上乘坐直升機到達松山機場。
(圖片來源:檔案照片)

從一九五○年代到一九八○年代,光是臺灣周鄰,至少發生五場流血或者徹底顛覆性的政變。

一九六三年十一月,越南總統吳廷琰、吳廷瑈兄弟成為親美軍人的階下之囚,並被叛軍以行刑式手法近身槍擊頭部斃命,揆諸直接原因便是吳氏兄弟不聽美國人的話。一九六○年四月,韓國總統李承晚在一場美國顛覆大使馬康衛幕後策動的學生暴動中宣佈下臺。一九六五年印尼發生了一場流血政變,蘇卡諾總統因為政策有左派傾向於一九六七年被迫下臺。

一九七九年十月,原本在美國支持下,發動政變取得政權的韓國朴正熙總統,也在一群與美國關係非比尋常的韓國特務、軍事頭領發動的一場近身流血衝突中,慘死血泊。言行舉止堪稱現今「兒皇帝」的菲律賓總統馬可仕,於一九八六年二月大選險勝後,在美國駐菲國大使「建議」下宣佈下臺,隨後「病死」在夏威夷的寓所。

從一九五○年代到一九九○年代,圍繞著臺灣周邊,美國所謂的第一島鍊與第二島鍊相關國家,甚至連最聽話的日本,都時時刻刻籠罩在美國流血或不流血的政變陰影之下。第一島鍊與第二島鍊國家與地區的領導人不可諱言都被美國當成「兒皇帝」,他們和溥儀、汪精衛、法國的維希相較,到底好多少?自由多少?

蔣介石本身,乃至他的兒子蔣經國,在臺灣掌權近四十年間,在美國全方位宰制之下,竟能全身而退,甚至壽終正寢,這不可不謂是美國殖民帝國開國迄今,少見的例外。

但是,值得注意的是,美國在今天與昨天不曾發動政變成功,並不意味著不曾發動或不想發動,更不代表明天與後天就放棄發動。惟可貴者,在美國殖民主義鋪天蓋地的氛圍下,兩蔣父子的民族主義氣節猶能一息尚存,而在他們故去之後,屬於中國人的那一絲絲浩然氣節竟亦蕩然無存。

為史者能不掩卷而嘆?

本文收錄於時報出版之《刺殺蔣介石列印

我們只有戰,才有生路;不戰,只有死路一條。
與其死在臺灣,不如死在大陸;
與其被美國人出賣而死,不如戰死在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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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建自中國八年抗戰以來的政治鬥爭局勢
帶領讀者重臨當年險惡的政治環境
理解一代政治、軍事強人蔣介石的暮年心境

混淆虛擬與現實的人類集體困境──層出不窮的當代大屠殺、自殺、恐怖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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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法蘭克‧貝拉迪(Franco ‘Bifo’ Berardi)

非常真實

二○一二年七月二十日,這個年輕人買了張電影票,進了戲院坐在前排,影片播映大約三十分鐘後,他把緊急逃生口打開,沒關上就離開大樓,到停車場的車子裡換上防護裝備並帶著槍枝。

午夜零時三十分,他從那扇已經開著的門再度進入戲院,身穿防彈頭盔、防彈綁腿、咽喉防護罩和防毒面具與戰術手套。

放映廳裡有些人看到這名戴面具的槍手,以為只是熱情的蝙蝠俠粉絲為了首映而變裝。當時和家人一起看電影的一名男子事後表示,攻擊剛開始,看起來像是為了首映的宣傳噱頭,但是之後,這場秀「很快地變得非常真實」:

電影放映後大約二十分鐘,剛好是一段有點嚴肅的情節,一個類似催淚彈的東西─我當時以為是鞭炮─被丟到螢幕另一邊,並落在我前面的旁邊。

大家開始離開座位走動。接著,我的位子下方,還有放映廳右邊後面的角落,開始看到槍火。當時我還是以為在放鞭炮。但後來我被打到這裡(指著肩膀與胸腔的下方),我才知道,事情大條了。這時候尖叫聲四起,一片混亂。

午夜零時三十八分,槍手丟了一顆煙霧彈。煙霧開始瀰漫時,他開了一槍,先對著天花板,然後就對著觀眾開火。他還用史密斯威森的M&P15半自動步槍配上一百發的彈匣,還有格洛克二二手槍,向人群開槍。有些子彈還穿透牆壁,打到隔壁也在放映同一部片的放映廳。

他肯定開了十九或二十回合的槍,大家在左右兩邊的地上爬。我們後面的一個人,也許是個流浪漢,被槍打到後當場大叫:「我中槍了!」開槍的人看起來就像魔鬼終結者,什麼話都沒說,只是一直一直掃射。有人沿著樓梯爬出來,以逃避槍火。真是可怕的一幕。糟糕透了。

槍擊事件發生後,警鈴很快就響了,員工也出面協助觀眾逃離現場。有些人用推特或簡訊發布這起槍擊事件,卻不是馬上打電話報警。十二個人死亡,七十多人受傷。午夜零時四十五分,警方在槍手的車子附近逮到他,他並未抵抗。

他有著一頭橘紅色頭髮,看起來一臉茫然,幾乎不知道周遭發生了什麼事。幾小時後,警方得知他的名字叫霍姆斯,他是自己一人單獨行動,並不屬於更大的團體或恐怖組織,而他的同學在稍後也透露,霍姆斯說過好幾次:想殺人。

根據接受《每日新聞》(Daily News )採訪的監獄人員指出,霍姆斯很想知道電影的結局,也一直告訴科羅拉多獄卒,他不明白為什麼會被關在牢裡。和他互動的部分獄卒認為,他在假裝喪失記憶。

藝術與人生

幾天後,一個如同霍姆斯第一次在媒體曝光、臉部面無表情且頂著一頭橘紅色頭髮的臉部橡皮面具,在電子海灣(eBay)上要價五百美元。

只剩一個月就要過萬聖節了,讓所有你認識的人嚇一跳吧! 大家談到他時,說他是「小丑」、「暗夜槍手」、「火焰」、「不凡的天才」,但他的本名叫霍姆斯! 沒有什麼事比慢慢鑽進霍姆斯的內心並戴上他的臉更可怕的了。

他「穿透靈魂的眼睛」與「小丑」的橘紅色頭髮,讓這個面具變成最令人不安的物品。想像一下,擁有這個美國史上最危險的大眾殺人犯的臉孔。這個面具是高品質的乳膠產品,而且是為了海外私人收藏家客製的產品。我在歐洲玩高額獎金的撲克牌錦標賽時,贏到這個面具。我保證,這個面具是全世界唯一的一個,而且價值不菲,因為即將在二○一三年完成的史上最具爭議的紀錄片,就是用了這個面具。

這個面具以現有條件售出,且不可退還。如果你個人沒有回覆紀錄,但又想出價,務必先和我聯絡。收到貨款後,我會立刻打包送件。祝你幸運!

不過,這個由暱稱「realface13」的用戶發布的銷售貼文,上線之後很快被電子海灣撤下。電子海灣告訴《ABC新聞》(ABC News):「因為違反令人反感的物品政策,而撤下此貼文。基於對暴力犯罪受害者的尊重,電子海灣禁止張貼試圖從悲劇或痛苦事件中獲利的商品。」

貓女的心碎了

讀著新聞,我發現我竟然停不下來。我在晚上不睡覺,瀏覽一個又一個網站。

被槍殺的十二個人,包括年僅八歲的蘇利文(Veronica Moser-Sullivan),因此霍姆斯入監時,周遭的人對他大聲叫罵:「兒童殺手。」

霍姆斯被帶進科羅拉多阿拉帕霍拘留所時,二十四歲的犯人馬德利(Wayne Medley)說:「全部的受刑人都說要把他殺掉。每個人都想找機會。大家談的話題全都是這件事。」

霍姆斯告訴警察,他是蝙蝠俠的敵人小丑。他答錄機上的留言也是受到小丑的啟發。

入獄後,他不斷對警衛吐口水。一名在監獄裡工作的人談到這名槍手時說,他被關在單人房,並被嚴密監控以防他自殺。「他看不出來有任何悔意,還以為自己在演一部電影。」

槍擊事件之後,飾演貓女的演員安海瑟薇(Anne Hathaway)說:「因為這起無法理解的冷血事件而失去生命或改變人生的人,我感到心痛、心碎。言語無法表達我的悲痛。我為受害者與家屬祈禱。」

《黑暗騎士:黎明昇起》導演諾蘭(Christopher Nolan)則發表聲明:

謹代表《黑暗騎士:黎明昇起》的演員與劇組,為這件發生在奧羅拉的冷血悲劇,表達我們最沉重的哀傷。

我不認識槍擊事件的受害者,但他們昨晚正在看一場電影。

我相信,電影是美國最偉大的藝術形式之一,共同觀賞銀幕上展開故事的經驗,也是重要又愉快的消遣。電影院是我的家,想到有人以如此無法忍受而殘酷的方式,破壞電影院天真與充滿希望的氣氛,實在令我震驚。對於對這次駭人事件的無辜受害者,我們無法以話語適當表達我們的感受,但我們皆與受害人及其家屬同在。

《黑暗騎士:黎明昇起》導演諾蘭(Source:Wikipedia)

《黑暗騎士:黎明昇起》導演諾蘭(Source:Wikipedia)

接下來,DC漫畫公司(DC Comics)2延後出版《蝙蝠俠》第三集(BatmanIncorporated #3 ),因為內容有一幕是一位利維坦(Leviathan)探員假扮成學校老師,拿著手槍在教室掃射的場景。華納公司(Warner Bros)也召回電影《風雲男人幫》(Gangster Squad )的預告短片,因為其中有一個角色拿著機關槍掃射電影觀眾。

小丑與上帝

霍姆斯是誰?這個入侵奧羅拉電影院、打破藝術之幕與人生之牆的年輕人是誰?

這個二十四歲的小丑一直被認為「焦慮」、「情緒不穩定」或「與現實脫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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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黑暗騎士:黎明昇起》中的小丑。

有人說這個年輕殺手受到撒旦的影響,但聖地牙哥當地教會的資深牧師波吉(Jerald Borgie)回想起霍姆斯時,卻認為他是一個害羞、聰明的男孩,而且對課業非常認真。牧師說,霍姆斯一家人在聖地牙哥教會大約十年了,他母親也經常上教會,還會奉獻時間擔任志工。

巫先杜路卡(Benge Nsenduluka)在《基督郵報》(Christian Post )中報導,霍姆斯是個「信仰基督的善良男孩」,就像數百萬名年輕的美國基督徒,會認真學習《聖經》裡的神聖真相,並認為內容權威無誤。霍姆斯就是一個「正常的基督教男孩」,一向深入參與當地長老教會的活動。

在一篇名為〈長老會的信仰〉的文章中,泰勒(Reverend G. Aiken Taylor)寫著:

長老會認為,一切發生的事,都是上帝的旨意,而且也只有在上帝的旨意中,才能完全理解。如果不是基於上帝的目的與榮耀,沒有任何事會發生在某個人身上。祂會制服邪惡之人的行為,把邪惡消弭於無形。祂以自己的意志運作一切,並把一切─即使看起來是邪惡的事,在深愛祂並根據祂旨意行事的人的生命裡─都轉變成最終的善。

就在這個暴衝行為之後,基督教護教論者華倫(Rick Warren)譴責政府「允許學校教授遵循演化論意義底下的『放任作風』,還禁止在學校進行禱告儀式」。他在一則發給追隨者與信徒的推特短訊上寫著:「倘若學生受的教育和動物沒什麼差別,那麼,學生的行為就會像動物。」

在美國家庭協會裡負責政府與公共政策議題分析的主任費雪(Bryan Fischer)指出,這次槍擊事件與「花了六十年說上帝滾蛋」的自由派人士有直接關係。

廣播節目「焦點」(Focal Point)在美國家庭廣播全國聯播網裡的一百二十五個電台中播放,費雪在此節目中進一步解釋:美國存在的理由是上帝為了向世人顯示, 遵從《 聖經》 與上帝指示的國家,會是怎麼樣的國家……並為世界其他地方提供一個典範,當一個國家沉浸在上帝的精神並把福音傳到全世界,這個國家的文化看起來會是如何……。

但現在,在這個被創造出的國家,公立學校卻不得禱告,而且一九六三年就把《聖經》踢出校園……又在一九八○年揚棄十誡。

別忘了十誡裡有「不能殺人」這條誡律。如果霍姆斯在教育體系中,每天都能接觸到這條誡律呢? 如果十誡被徹底執行,包括不能殺人……誰知道情況會不會不一樣? 但我們是用不同的方式在做事,我們現在已經用自由派人士的方式做了六十年了。結果呢? 就是發生奧羅拉大屠殺!

阿肯色州第四十四屆州長,也是二○○八年美國總統初選共和黨候選人赫卡比(Mike Huckabee),則把科羅拉多大屠殺歸咎為人的原罪以及逐漸的世俗化(Secularization)。他說:「追根究柢,我們要處理的不是犯罪問題,或槍枝問題,或甚至暴力問題,而是原罪的問題。」

被排擠的人在霍姆斯執行恐怖計畫前幾個星期,他在約會網站上找對象,當時似乎就已經醞釀了會被逮捕的計畫,因為他的簡介上有這麼一行字:「你會來探監嗎?」

在簡介的段落上也寫著:「期待縱欲或濫交的女孩。我是個好人。這麼說吧,夠善良到會玩這些把戲的人。」霍姆斯的檔案在七月五日上線之後,曾嘗試和三名不同女性聯繫,但她們都拒絕了他。其中有一個人宣稱,霍姆斯不是真的對性有興趣,他「只是想找人聊天……跟性沒有關係。」

腦神經心理學家卡羅恩(Dominic Carone)指出,霍姆斯與別人互動時有情緒上的問題。另外他推測,霍姆斯可能是因為過去被霸凌或被排擠,而對小丑角色產生認同。

準備好行動的那一天,在星期四晚上,霍姆斯從家裡出發,開了五英里的路程,抵達位於市中心那形狀不規則的購物中心裡的「世紀十六」影城(Centry16)。他買了一張《黑暗騎士:黎明昇起》午夜場的票,和其他興高采烈的觀眾一同進入戲院。

唯一的不同是,他經由緊急逃生出口前往停車場。在那一刻,他拿著一堆彈藥再次進入戲院,演出真實人生的暴衝版本。

武器

根據奧羅拉警局局長歐茨(Dan Oates)的報告指出:

霍姆斯在當地的槍枝專賣店買了四支槍,並在網路上買了六千多發子彈,三千多發是0.223 的衝鋒槍子彈,三千發是兩支格洛克手槍的0.40 口徑子彈,還有三百發是十二口徑的獵槍。他也在網路上為0.223 口徑的衝鋒槍買各種彈匣,包括在現場發現一個一百發的彈鼓。專家告訴我,即使那是半自動的,但用了那種彈鼓,一分鐘內就可以發射五十至六十發子彈。就我們所知,在戲院內是相當快的速度。

霍姆斯在公寓內也用一堆複雜的物件,裝置了隱蔽的爆炸裝置。

在奧羅拉大屠殺之後幾天,喬治.李(Gregory D. Lee)在部落格「Theintellhub」上,貼了一篇〈霍姆斯或槍枝管制協會,誰比較蠢?〉:如果霍姆斯用的不是「攻擊性的武器」,而是點燃炸藥,轟掉整個十六間放映廳,並夷平整棟建築物,反槍人士會覺得比較好受嗎? 如果他是對著一群無助的受害者揮著兩把大刀呢?

重點是,當犯罪者不顧一切、實際上能殺多少人就殺多少人時,他用的武器一點都不重要。因為不管怎麼樣,像霍姆斯般的邪惡之人一定會找到方法。

《槍越多,犯罪越少》(More Guns Less Crime ,書名暫譯)一書的作者洛特(John Lott)提到,法律允許公民祕密攜帶武器,其實穩定地降低了犯罪率,因為罪犯也會擔心攻擊到有攜帶武器的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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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槍越多,犯罪越少》(More Guns Less Crime ,書名暫譯)
一書的作者洛特(John Lott)

很大比例的美國民眾認為,在公開場合帶槍,更能保護自己的人身安全,更重要的是財產安全。

但是,美國與芬蘭是全世界最常發生大屠殺事件的國家。美國的槍枝擁有率是世界第一,包括兒童在內,每一百個平民就有八十八把槍。芬蘭排第八,每一百個平民有三十二把槍。至於在這兩國之間的國家,如塞爾維亞、伊拉克、葉門,這些地方的大屠殺通常都是因為種族、宗教或政治因素。

在華盛頓,唯一不妥協的槍枝遊說團體「美國持槍者協會」(Gun Owners ofAmerica),則在網站上公布:

槍枝保護的人命比它取走的人命更多;它防止的傷害也比它造成的折磨更多。守法的公民在面對罪犯時用槍保護自己的次數,每年有兩百五十萬次,或者一天有六千八百五十次。這表示,每一年武器被用來保護老實平民的性命,比取走他們的性命多了八十次。

在這兩百五十萬次中,絕大部分比例的人只是把槍拿出來警示,或是開火警告,就能嚇走壞人。其中平民開槍打死或打傷壞人的比例,不到百分之八。每一年有二十萬個婦女,利用槍枝對抗強暴犯。有武器的平民殺死的惡棍,比警察殺的壞人多。每一年,平民開槍打死的壞人至少是警察的兩倍(一千一百二十七比六百零六)。

我們也不該忘記, 美國認同也受到原住民的挑戰。原住民在歐洲清教徒(Puritan)抵達之前,就定居在這片土地上。

「清教徒」(Puritan)這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

「純正」(pure)的意涵是,只有聽從上帝的話的人,才值得活下去。

在中南美,「不純正」(impure)的西班牙天主教徒對南美的殖民統治非常殘暴,就像所有的殖民統治一樣。但不純正的天主教徒,卻能與當地印地安人的神話與生活方式取得協議,反而讓中美與南美在前哥倫布時期的某些文化,得以延續下來。現在,印地安文化正在復甦,原住民後裔像莫拉萊斯(Evo Morales)等領導人物也在崛起。

但是,北美的清教徒殺手們不能容忍任何「不純正」的人,因此在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集體屠殺中,抹除了所有原住民文化與人口的痕跡與種子。這才是美國真正的起源。

唯一不妥協的槍枝遊說團體「美國持槍者協會」(Gun Owners ofAmerica)

唯一不妥協的槍枝遊說團體「美國持槍者協會」(Gun Owners ofAmerica)

可恥的一天

二○一二年九月二十八日,在康乃狄克州新費爾菲爾德市,一名男子開槍打死一位正在嘗試入侵他姐姐家的蒙面人,但後來卻發現,這名可疑的歹徒竟是他十五歲的兒子泰勒.朱利安諾(Tyler Giuliano)。

警方表示:這名男子的姐姐獨自在家,當時打電話給住在隔壁的弟弟傑佛瑞.朱利安諾(Jeffrey Giuliano)求援,也就是泰勒的爸爸;他急忙從家裡拿了把上了子彈的槍趕來,並當面遇到手上拿著武器的蒙面人,就直接開火了。

沒有人知道,這名青少年為什麼會在半夜一點左右,穿著黑衣還戴著滑雪面具潛伏在阿姨家外面。地方政府官員霍奇(John Hodge)說,朱利安諾告訴警方,蒙面人還拿著刀刺他。直到這個蒙面人被搬離現場,在當地學校擔任老師的老朱利安諾才知道,他開槍打死了自己的兒子朱利安諾父子兩人似乎生活愉快,也滿受歡迎,兒子在當地高中就讀十年級。

住在附近的鄰居吉布斯(Lydia Gibbs)說,她聽到九聲槍響,但以為那是鞭炮聲。吉布斯表示:「整件事好像是好萊塢的一場戲。」

二○一二年十二月十四日,二十歲的藍薩(Adam Lanza)犯下美國史上最驚世駭俗的罪行之一:在槍殺自己的母親之後,開車到桑迪胡克小學,殺害了六名職員與二十名兒童。警方趕到現場時,這名年輕人則拿槍轟了自己的腦袋。這是美國史上繼二○○七年維吉尼亞理工大學槍擊事件之後,個人殺害大眾死亡人數第二多的事件;也是繼一九二七年密西根巴斯小學校園爆炸彈事件,死傷人數第二多的小學大屠殺事件。

這次槍擊事件立刻在美國掀起管制槍枝的辯論,並提出新的立法提案,內容是禁止生產與銷售半自動武器與超過十發子彈的彈匣。但這次的辯論與群情憤慨,最終一事無成,因為這項法案牽涉到買槍人的背景查核,被參議院一位共和黨議員阻撓而闖關失敗。

雖然大眾希望在校園槍擊事件之後,全國的憤怒能逼華盛頓採取行動,且妥協有限的修正條文得到五十四票支持,但儘管贏得多數,卻無法得到六十票以克服共和黨議員的阻撓行動。

在這次投票之後,狂怒的歐巴馬(Barack Obama)對阻撓法案的參議員與資助這些參議員的全國步槍協會,發表嚴厲指責。

「對華盛頓來說,這是非常可恥的一天。」歐巴馬說。

在他連任任期內的很多場合中,歐巴馬總是會提到政治無能,就像是對他競選成功的口號「是的,我們能改變」(Yes, we can.)的一種明白否定。蝙蝠俠與洛夫自封為小丑的霍姆斯在牢裡仍想知道:電影最後有沒有快樂的結局?

當然有。在好萊塢打造的想像王國裡,保證會有快樂的結局。我後來盡快地看了這部電影。《黑暗騎士:黎明昇起》是一部帶有納粹潛在意涵的二流電影。片中的惡棍班恩是個嚴肅的大人物,他威嚇高譚市民,將集結一群反對異己的戰士與反全球化示威者組成的游擊隊,以建立法西斯式高壓統治。基本上,電影的訊息是扭曲的種族主義。

我記得一九八九年由提姆.波頓(Tim Burton)執導的蝙蝠俠電影,DC卡通公司的超級英雄本身是一個有妄想症的神經病,對抗的是另一個有思覺失調症的精神病,也就是由尼克遜(Jack Nicholson)扮演的小丑。

提姆波頓的蝙蝠俠電影

提姆.波頓的蝙蝠俠電影(Source:Wikipedia)

波頓談到他一九八九年拍的電影,「整部電影以及這個角色的神話,就是兩個怪胎的決鬥,就是兩個心理失常的人在互相對抗。」他說:小丑是個很棒的角色,因為他有完全的自由。任何角色如果是在社會外部活動,並被視為怪胎且被社會拋棄,就有為所欲為的自由……這是自由的陰暗面。從某個角度來看,瘋狂是最自由的形式,因為完全不受社會法律的約束。

諾蘭拍的電影完全失去了波頓的風趣與敏銳。

事實上, 克拉文(AndrewKlavan)在提到《黑暗騎士:黎明昇起》時寫到,諾蘭的三部曲是「對不屈不撓與道德勇氣的讚美,而這種不屈不撓與道德勇氣在反恐戰爭期間,小布希(George W. Bush)已經充分展現。」

但是《蝙蝠俠》三部曲與布希政府意識型態的相似性,超越了電影的界線。霍姆斯無法分辨現實與電影,也反映了洛夫(Karl Rove)的態度,他是布希十年聖戰(Holy War)期間,主導美國政治想像力的人。

新聞記者薩斯金(Ron Suskind)認為新聞記者需針對能察覺的現實事件做審慎的研究,且工作上需要相對應的工作特權。薩斯金為此特權辯護,而這位共和黨競選策略鬼才的回應是:世界已經不是這樣運作的了。

我們現在已經是個帝國了,我們一採取行動,就建立了我們自己的現實。當你們努力審慎研究這個現實事件的時候,我們又將採取新的行動,製造新的事件。而你們又得追著研究這個新的事件。事情就是這樣運作。我們製造歷史,而你和其他所有人就只能跟在我們後面,研究我們到底做了什麼事。

這算不算是一種精神病症狀?

是的,但這對洛夫並不算奇特。現實事件變成擬像,是當代的生產方式,也是符號資本主義(semiocapitalism)的典型特徵。在這種方式中,主要的商品與資源價值的決定,也是基於不斷出現的資訊流。在精神世界中,現實已經被擬像取代。

今天,「抽象」不再只屬於地圖、雙重(double)、鏡像(mirror)等意涵,也不僅是一種概念(concept)而已。「擬像」不再屬於某個地域、或是某個參考的存有,也不是某種物質,而是奠基於沒有緣由的、或引自現實的真實,所做出的一種模型,也就是「超真實」(hyper-real)。

地域不再比地圖先存在,也不比地圖撐得更久。

從此以後,地圖比地域優先也就是說,擬仿物優先,由地圖而產生地域,如果我們今天要重新復興這個寓言,地域的碎片將會慢慢在整張地圖上崩壞。

但地域才是真實的,而不是地圖,它的遺跡遍布在沙漠中,它並不屬於帝國,而是我們自己-真實本身的荒蕪之地。

本文摘自時報文化之《英雄:大屠殺、自殺與現代人精神困境
0414-時報-英雄:大屠殺、自殺與現代人精神困境-300
探討無差別殺人、自殺潮
與資本主義關連的必讀之書

從美國、挪威的無差別槍擊,到台灣的隨機殺人
從日韓、經濟危機後的歐洲,到香港學生自殺潮
資本體制和現代人集體精神處境間,
有何複雜連結?

現代社會瀕臨精神潰堤,
這是此刻最需要的一本書!

【讀者的眼睛】唯一你需要的,就是停止作夢──讀《年輕的心,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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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與六便士》中朝向畫家之路大前進的股票經紀人,還有《年輕的心,哭泣》裡的不斷向「藝術家生活」看齊的戴文波特夫婦,接下來還有在《浮生》裡培養女兒成為音樂家的單身母親。在「夢醒時分」此書單的三本選書中的角色們,共同的特徵即是都曾經活在一個巨大的美夢之中。

據說卡夫卡‧法蘭茨在寫給好友的書信[1]裡,他提起一件關於閱讀的事:

 只有那種咬你、刺痛你的書才該讀。如果讀一本書不能給我們當頭棒喝,那又何必去讀? 難道是如你所說,為了讓我們快樂? 天哪!就算沒有書我們也一樣快樂。而真切渴望的書,必須是一把利斧,能鑿開我們心中冰封的海洋,我如此認為。

當我閤起《年輕的心,哭泣》一書時,心底浮起這段卡夫卡關於閱讀的個人觀點。因為《年輕的心,哭泣》正是一本會帶給讀者們這樣痛楚感的書。

關於閱讀《年輕的心,哭泣》一書,所感受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年輕的心,哭泣》一書,從男主角麥克‧戴文波頓從二戰後退伍並進入校園開始,麥克是一個自命不凡的年輕人,他對自己期待不只是一個可以拿到哈佛文憑的退伍軍人而已。露西‧布蘭──之後的戴文波特太太──參與了麥克所寫的舞台劇,進而兩人陷入熱戀。她崇拜麥克的文才,麥克為她的甜美外表傾倒。露西一廂情願地將麥克推進婚姻,對於他的拒絕暗示充耳不聞,並認為自己可以為麥克的作家夢出上一份力,這份支持即是露西的出身所給予她的可觀財富。然而,這筆錢成為他們的婚姻生活裡,一根尖銳的刺,將戴文波特夫婦的兩顆心刺穿,使得逐夢的他們漸漸地變得疲倦,力氣盡失。

Blondie and Dagwood

戴文波特夫婦從市區搬到郊區時,邀請朋友來參歡新居,竟卻被比爾嘻笑嘲弄他們活脫是漫畫人物《Blondie and Dagwood》的翻版,從頭到尾像是當時白領階級中的模範夫妻。

婚姻初期,麥克帶著露西從波士頓離開來到紐約,並選擇一份從事商業文案寫作的工作,他打算以自己的力量去謀生,並且繼續寫詩與劇本,直到獲得出版社的青睞。在那之前,露西的財產與他們無關,是無涉於「他」的計畫。麥克認為這筆從天而降的財富會是抹殺夢想的毒藥,他出身自中產階級,認為白手起家才是令人自傲的生活模式。

戴文波特夫婦選擇去親近的朋友,也是同一群崇尚藝術的人們。越能與藝術沾得上邊的人,越是他們渴望結交的藝術家朋友。這樣的朋友並沒有包括麥克的同事比爾在內,他認為在市區裡掙扎地生活,才是為夢想奉獻的模樣,選擇在市區外的郊區生活,是一種會讓人窒息的生存方式。也因此當比爾嘲弄戴文波特夫婦就像漫畫人物般模範時,夫婦倆臉上頓時毫無血色,既蒼白又困窘。

麥克認定成為眾人所傾倒的藝術家之前,需要忍受謀生所需消耗的時間,也因此他與露西格外欣賞湯姆‧尼爾森與保羅‧梅特朗。兩位全然不同的畫家,湯姆繪製的水彩插圖獲得美術館的定期購入;保羅的油畫作品在親人之間擁有如藝術品般的讚賞。湯姆育有三子,在家庭與創作之間取得高明的平衡;保羅平日以木工來維生,擁有一間粗糙且充滿創作氛圍的木屋。

可惜的是,麥克的深層自我評價是消極且無信心的,他知道自己難以優雅地完成各種事情,不論是在交際應酬上的,或是在創作上突破。而露西‧戴文波特成為麥克的妻子後,漸漸地感受到麥克的能力,不像他拒絕接受她的財產一樣的堅定。當露西失去對丈夫的崇拜後,如同喪失可以操控方向的舵,她對自己的人生毫無頭絮,她選擇接受心理治療。最後露西爆發對麥克的不耐,兩人離異,小說的第一部於此劃下句點。

《Hotel Room》(Edward Hopper,1931) http://goo.gl/BGevWb

以畫出美國當代生活的寂寥感聞名的Edward Hoppe,於1931年 的《Hotel Room》畫作,彷彿為露西‧戴文波特在第二部故事裡的處境量身打造,當她不斷地被男人的夢想棄離,她開始專注回自己。http://goo.gl/BGevWb

《年輕的心,哭泣》架構分為三部,第一部是夫妻共同生活的過程,第二、三部是二人離異之後的生活描述,第二部的敘述視角集中在露西,第三部則以麥克的生活為主。小說架構簡單好懂,讓讀者能專注進入戴文波特夫婦離婚之後的發展,當兩人拆夥,原本的藝術夢想是否可以獨自成行呢?相較麥克,露西似乎是握有較多籌碼的那個人,她選擇留在原本的生活圈,並保有與波士頓的朋友之間的情誼。

如果說麥克的致命傷是平庸,也許露西的致命傷可能是她的財富。露西進行例行性心理諮商時,向信任的佛恩醫生吐露,自己所聽到一席「預言」,這番話使得露西開始狂亂地想重整自己的人生:

哎,我無法想像很有錢是什麼感覺,我甚至沒多想過錢,因為我從來只想要很多才華─只要有適度的才華我就滿意了。不過,我猜這兩個東西有點像吧,擁有其中一樣就能讓與眾不同。生來就擁有其中一樣,已經比大部分人夢寐以求的還很多很多,但兩個都需要不間斷的責任感,如果輕忽或怠慢了,它們能帶來的好處就會空轉而浪費掉。最可怕的是,露西,空轉和浪費很容易就變成一種生活方式。

作家馮內果曾經讚譽《年輕的心,哭泣》一書的作者理察葉慈,「福婁拜之後,很少有男人如此同情人生悲慘的女人。」若讀者親自閱畢小說文本的第二章,很少有人不會對這句讚美點頭說是。露西正是理查‧葉慈發自內心,深深地同情的一個女性。

露西‧戴文波特恢復單身後,被一個年輕舞台劇導演吸引,並且如出一轍地擔任該名青年才俊的女主角,在前夫麥克的舞台劇輕易地以青春姿態登場;但這個導演男友鼓勵她奮力演出,直到她理解自己不是演員的料。於是,露西放下戲劇,思考自己也許可以投身寫作,開啟了與另一位懷才不遇的大學講師的相遇,這位講師情人更不幸的是,與前夫麥克一樣熱衷創作,等待自己的高峰之作的來臨,並且順便地陪葬了露西短暫的作家夢。

麥克與露西分開之後,單身身份讓他可以重拾追求女性的歡愉,只不過他樂衷的程度,幾乎會使得讀者們對他產生不悅,洋溢青春的女體讓他流連忘返,也間接使得生活失序。然而麥克與露西的一點根本性的差異是,他還有一點什麼,一種接近藝術家真材實料的稀微本事。麥克擁有一首詩,一首人人都喜愛唯獨他不喜愛的詩,人們對這首詩的喜愛使得他還能飄浮在一般人的生活之上,使他總有一種錯覺,誤認自己應該可以再寫出另一首佳作。

若不是這一首詩,麥克可能無法獲得大學英文教師的職位,而這份工作曾經對他而言,是一種沒有意義的工作。這首詩的存在,是麥克在逐夢之路上的飄渺燈光,是澆熄露西怒火的一桶冰水,是她對自己的人生浪擲於逐夢的憤怒;於是在她與麥克多年後的重逢,她向他舉杯,並唾棄過去的自己,她惡言直道:「藝術去死,好吧?多好笑啊,我們倆花了一輩子去追逐,渴望靠近任何一個似乎了解藝術的人,好像這就有幫助似的;從來沒有想過或許它一直離我們遠得無可救藥一說不定還不存在?」

露西與麥克的故事,不再文本上繼續進行,作者理查‧葉慈在此一席泣血告白後,給予他們倆一個無聲的句點。

理查‧葉慈的筆桿總是朝向任何敢於逐夢的人們,毫不留情地開了一槍。

事實上,《年輕的心,哭泣》不是他第一發子彈。他的第一本作品名為《真愛旅程》(Revolutionary Road)[2]。這本作品的劇情聚焦在惠勒夫妻搬進郊區生活後,婚姻世界的分崩離析。《真愛旅程》中的惠勒夫妻與戴文波特夫妻的差異在於,前者仍有籌措生活所需的柴米醬醋茶的負累,後者坐擁著著妻子的財富作為後盾。共同點則是他們都是有著藝術之夢的人們,所懷抱的夢想都是平靜的生活不定期炸彈。

理察‧葉慈的三部精彩作品,照片由筆者提供

理察‧葉慈的三部精彩作品,照片由筆者提供

能在理查‧葉慈的一部又一部作品下的槍火存活的讀者們,應該都是能體會他的文字下的狠心。《年輕的心,哭泣》是一部向過於樂天,而欠缺實際認知的人們諫言之書。如果想要過夢想般的生活,你先得赤腳踩地,感受真實土地傳來的冰涼感,而這種冰涼感不只來自生活體驗,更多的時候是來自身邊的另一半。

如果能夠停止做夢,人生會不會就會停止受傷?但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不斷地繼續做夢…….[3]


[1].「我認為,只有那種咬你、刺痛你的書才該讀。 如果讀一本書不能給我們當頭棒喝,那又何必去讀? 難道是如你所說,為了讓我們快樂? 天哪!就算沒有書我們也一樣快樂, 而那些讓我們快樂的書,必要時我們可以自己來。 我們需要的其實是像一宗痛苦的不幸一樣深深影響我們的書, 就像我們摯愛的人死去,就像被放逐至森林中與世隔絕,就像自殺。 而真切渴望的書,必須是一把利斧,能鑿開我們心中冰封的海洋,我如此認為。」出自卡夫卡的好友馬克斯‧布洛德為他出版的書信集。參見Franz Kafka著,姬健梅譯,《變形記》(台北:麥田出版,2010)。

[2].《真愛旅程》的漢語版由時報文化出版。同名改編電影於2008年上映,男女主角由著名的電影《鐵達尼號》中傑克與蘿絲聯秧出演。男主角為演員李奧納多·狄卡皮歐,女主角為演員凱特·溫斯蕾。

[3].文章標題取自於艾佛利兄弟二重唱於1970年代〈All I have to do is dream〉的知名歌曲,歌曲中的dream可以當作是中文裡的白日夢,或延申為痴人說夢話的意涵,然而對於追夢的人們,再多的安慰及鼓舞都嫌不足。這首輕盈的民歌是一種時代的撫慰記憶。

伊斯蘭國,從英美在中東的反恐行動中誕生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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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米高.呂德斯博士(Dr. Michael Lüders)

黑暗核心:伊斯蘭國緣何成功

自從發生「九一一事件」,布殊總統高調發動「反恐戰爭」,其繼任者奧巴馬打出其他旗號,主要使用無人機,但殺傷力仍不減地繼續進行這場戰爭以來,美國對伊斯蘭世界的七個國家進行了軍事干預:阿富汗、伊拉克、索馬里、也門、巴基斯坦、利比亞和敘利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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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一受襲的世貿大樓(Source:Wikipedia)

這些干預的程度不同,影響各異,但總的來說導致產生兩個結果:一是促使或引起多個國家分崩離析,二是有利於極端伊斯蘭運動的發展壯大,從塔利班、基地組織到「伊斯蘭國」。用另外的話說就是,西方面臨的恐怖威脅,很大一部分是他們自己造成的。

美國對此視而不見,仍把聖戰組織劃分為「善的」和「惡的」。

所謂「善的」聖戰組織,是指那些與基地組織或不招人喜歡的政權進行鬥爭的。這在實際上是如何操作的呢,下面的事例可以形象地對此進行描述。

根據半島電視台報導,美國在二○一四年夏天接受沙特建議,在敘利亞南部開闢新的反阿薩德政權戰線。有一支接近自由敘利亞軍的部隊耶爾穆克旅,通過約旦得到武器軍火和專業訓練。這支部隊被視為是「溫和派」,據稱在敘利亞北部和東部既與政府軍作戰,也與支援基地組織的伊斯蘭分子進行戰鬥。

但讓美國人十分不爽是,有視頻資料證明,耶爾穆克旅與基地組織在敘利亞的一支分支部隊努斯拉陣線聯手與阿薩德作戰。耶爾穆克旅的人甚至還將非常先進的武器裝備交給努斯拉陣線。這些武器是他們剛剛才從約旦得到的,估計是花了大價錢買進的。

伊拉克政府代表多次抱怨稱,「伊斯蘭國」士兵在伊拉克使用的武器是「善的」敘利亞伊斯蘭組織之前從美國軍火庫得到的。

在伊拉克,華盛頓支持那裡的什葉派政府反對遜尼派聖戰組織,並協助他們與遜尼派聖戰分子作戰。但在敘利亞,美國則鼓動同一派聖戰組織向大馬士革政府開戰。

這種神經錯亂的做法非但沒有削弱,反而加強了「伊斯蘭國」的力量。

「伊斯蘭國」運動誕生於伊拉克,在敘利亞成長為地方勢力。

他們在敘利亞可以不受外界干擾地進行活動,並得以發展壯大成為最大的造反派組織。之後,他們終於從敘利亞向伊拉克發起攻擊。二○一四年六月初,「伊斯蘭國」摧毀邊界設施,宣佈「終結賽克斯—皮科邊界」,這是英國和法國作為殖民國家,在一戰結束後人為劃定的敘利亞和伊拉克邊界走向。「伊斯蘭國」只用了幾個星期的時間,就佔領了差不多整個伊拉克西部,拿下了伊拉克第二大城市摩蘇爾,幾乎挺進到了巴格達的邊界地帶。

上面已經提到過,「善的」伊斯蘭分子曾是利比亞的造反派。

對於聲稱利比亞造反派中有部分人支援基地組織的說法,華盛頓採取了大事化小的做法。直到二○一二年九月,美國大使克里斯.史蒂文斯被聖戰組織槍殺,美國人才大聲驚呼:「基地組織!」,然後採取了慣常的應對措施—採取軍事行動進行報復,義憤填膺地高喊要警惕「恐怖主義」。

與此同時,華盛頓隨意使用基地組織這個標籤,在不該用的地方也用。例如在佔領伊拉克期間,打擊遜尼派造反組織,儘管該組織中只有少部分屬於基地組織。誰反抗,誰就是基地組織。

通過這種容易激發情緒又簡單地相提並論的做法,即把佔領作為反恐行動,使之合法化,同時又向西方公眾推出了為伊拉克災難背黑鍋的代罪羊。

有利可圖的戰爭

美國在中東地區進行的種種干涉導致出現新的威脅和挑戰,但對此作出反應卻往往與對待「伊斯蘭國」時一樣,別無二致:提供更多的武器,採取更多的軍事行動。

在阿富汗和伊拉克的使命剛剛正式結束,但從中得出的教訓很快被華盛頓和歐洲諸國忘到腦後。不是對訴諸武力本身提出質疑,只是試圖在戰略和戰術上去適應變化的形勢。大規模的地面攻擊已經不合時宜,現在需要的是,投入無人機和實施空中打擊,再加上值得懷疑的當地盟友的配合。這一舉措雖不明智,但毫無疑問有利可圖。

從二○一○年年中至二○一四年年中,美國最大的軍火集團洛克希德.馬丁的股票翻了三番,僅二○一三年年中到二○一四年年中就漲了一倍。二○一四年十月六日,彭博新聞社報導稱:「以洛歇.馬丁為首的軍工企業股票的交易價格達到了迄今的最高值。世界各地不斷加劇的衝突讓這些企業的股東大賺了一把。」

洛克希德·馬丁的標誌

洛克希德·馬丁的標誌(Source:Wikipedia)

尤其令人高興的是,「由於美利堅合眾國盯上了敘利亞和伊拉克的『伊斯蘭國』,投資商期待制導武器、無人飛機和其他戰爭器材的產品銷售額直線上升」。此外,「以色列剛剛結束為期五十天的打擊加沙地帶哈馬斯的戰役,而美國是以色列最大的武器供應商。」──現在需要補充武器庫了。

二○一四年十月十八日,《法蘭克福彙報》以差不多堅信的口吻報導說:「打擊『伊斯蘭國』讓美國軍火商收到的訂單源源不斷,賺的盤滿缽滿。消減軍事預算的時代過去了。」「這也會推動新型武器裝備的研發。美國市場研究公司蒂爾集團行業分析師理查德.阿伯拉菲亞指出,『從國防工業界角度看,這是一場完美的戰爭』。」

二○一一年至二○一三年擔任美國中央情報局局長及國防部長的里昂.帕內塔,在評論美國二○一四年八月開始空中打擊伊拉克「伊斯蘭國」陣地時說:

「我認為,我們正面臨一場新的三十年戰爭。」帕內塔補充道:「這場戰爭將會超越伊斯蘭國,轉向新的危險地區,比如尼日利亞、索馬里、也門、利比亞和其他地區。」

此話挑明了說的意思是:我們進行戰爭不受時間和空間的限制,不管什麼時候,什麼地點,只要我們認為需要,就會出手,也不管會給涉及的地區和那裡生活的人們造成什麼樣的後果。

美國調查記者格倫.格連韋特指出:

「如今已經難以想像,美國何時何地不是處於戰爭狀態。如果在我們有生之年還能看到美國置身於戰爭之外,那一定是引起轟動的新聞。政府官員開誠佈公地表示,『進行無休止的戰爭』。這不是隨便說說而已的套話,而是對美國外交政策現狀的準確描述。為什麼這麼說?這並不難理解。因為進行無休止的戰爭,可以使故弄玄虛的保密措施、加強政府的許可權和損害公民權利師出有名,同時還可將巨額稅款花在『本土安全』和軍火工業上。」

哈里發之間的權力鬥爭

根據維基解密,國務卿希拉莉.克林頓在二○○九年的一份外交電文中抱怨稱,沙地阿拉伯是世界上向遜尼派恐怖組織提供資金最多的。當然,不一定是沙特政府自己掏腰包,多數情況下都是沙特的富豪和宗教基金會慷慨解囊。

在利雅德眼裡,「伊斯蘭國」是不共戴天的敵人,顯然不可能從沙特政府那裡得到資金,從私人那裡拿錢還是可以的。有時西方國家政府要求沙特領導人,對向恐怖組織提供經費的行為加以禁止,表明西方認為沙特政府是可信的。但如果利雅德真的那樣做了,會在國內引起反抗。

儘管如此,華盛頓和歐洲仍然一如既往地恭維沙特政權,把沙特視為打擊遜尼派極端分子的盟友。衛星電視、YouTube和Twitter播放過數百萬條資訊,稱沙特傳教士公開呼籲殺死什葉派,因為他們是異教徒。對此,好像沒有人感到有什麼不對勁的。

班達爾.本.蘇爾坦王子多年擔任沙特駐美國大使,與布殊家族在政治上和生意上交往密切。二○○一年九月十一日前不久,班達爾王子對當時的英國軍情六處處長理查德.蒂爾勒夫說:「理查德,在中東,『願真主保佑什葉派』將成為一句名言的時代不遠了。超過十億的遜尼派教徒對他們已經受夠了。」二○一四年七月十三日,英國《獨立報》引用蒂爾勒夫的話稱:「那是令人生畏的評論。對此,我真的記憶猶新。」

對瓦哈比國家伊斯蘭與吉哈德主義之間在意識形態和財政金融方面的密切聯繫,西方各國政府通常都是輕描淡寫,有意掩飾。和沙特領導人差不多,西方國家也相信怪圈現象:一方面是利用遜尼派聖戰組織反對令人討厭的統治者,當時是佔領阿富汗的蘇聯人,現在是阿薩德;另一方面是試圖控制住呼喚出來的妖魔。最遲到「九一一事件」後,人們應該更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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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達爾.本.蘇爾坦王子(Source:Wikipedia)

二○一二至二○一四年擔任沙地阿拉伯情報局局長的班達爾王子後來被解職了,原因是沙特領導人顯然認為,他應對敘利亞「伊斯蘭國」的發展壯大負有責任。同時,他也因為提出利用聖戰組織推翻阿薩德的戰略遭到失敗而備受指責。

班達爾王子是前面提及的二○一二年七月襲擊阿薩德權力中心行動的策劃人。

從世界觀角度看,瓦哈比主義與伊斯蘭國兩者在意識形態領域幾乎毫無二致。特別是在對待什葉派和其他少數教派,以及沙地阿拉伯也不待見的、大多主張世俗理念和非阿拉伯種族的庫爾德人方面,「伊斯蘭國」慘無人道的行徑與瓦哈比鼓吹仇恨的傳教士的觀點完全一致,如出一轍。

但是,「伊斯蘭國」的頭目阿布.貝克爾.巴格達迪二○一四年六月二十九日在摩蘇爾宣佈成立哈里發國,任命自己為哈里發,這實際上是間接向沙地阿拉伯宣戰,以此向沙地阿拉伯謀求在遜尼派伊斯蘭世界的領導地位提出挑戰。

沙地阿拉伯自己給自己授予了「信徒的哈里發」的榮譽稱號,並稱沙地阿拉伯國王是麥加和麥迪那「兩個聖地的保護神」。

誰想戰勝基地組織或者「伊斯蘭國」,誰就必須追根尋源,將沙特政權排除在外。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為沙地阿拉伯是親西方的,又是世界上最大的產油國。

同樣,想戰勝「伊斯蘭國」也並非易事,可能會在軍事上取勝,但不會在意識形態上。

即便是「伊斯蘭國」瓦解垮台或者陷入守勢,其成員也會隱蔽下來,另起爐灶或者分成幾派繼續幹下去。瓦哈比主義作為「伊斯蘭國」的精神基礎將會繼續存在,敘利亞和伊拉克國家分崩離析的狀態將會持續,還有宗教原因引起的衝突:遜尼派反對什葉派。

如前所述,「伊斯蘭國」產生自伊拉克基地組織的圈子。那裡的基地組織沒能成功地將遜尼派民眾爭取過來。相反,幼發拉底河流域的諸多部族在美國的軍火和資金的支援下,積極打擊恐怖組織。一方面,人數極少的伊拉克遜尼派贊同他們的想法,即組織世界各地的聖戰組織聯合起來抵抗十字軍,因為遜尼派主要是想奪回在巴格達失去的權力。另一方面,許多基地組織的武裝分子來自國外,與伊拉克毫無關係。

隨著「伊斯蘭國」或者說其前身的出現,情況發生了變化。

「伊斯蘭國」起初只是純粹的伊拉克組織,在二○○六年到二○一○年短短幾年的時間裡,就發展成為一個能打善戰的武裝組織,並成為伊拉克國內的一股勢力。

「伊斯蘭國」並非是什麼新創立的組織,它的發展更多可以追溯到基地組織、薩達姆政權和遜尼派部落等業已存在的組織結構,並且深深扎根、廣泛分佈在這些組織之中。同時,薩達姆的眾多舊部,軍官、將領、特工,還有普通士兵,紛紛加入「伊斯蘭國」。這也是為什麼「伊斯蘭國」能夠驍勇善戰的緣故。

「伊斯蘭國」一開始就從海灣國家得到大量資助,用這些錢購置武器,加上軍事方面節節勝利,愈來愈多的遜尼派起義者也投向「伊斯蘭國」。

打倒羅馬人!

如果不是敘利亞戰爭開闢了新的戰場,「伊斯蘭國」很可能還是一個局限在伊拉克國內的現象。愈來愈多的來自伊拉克的什葉派和什葉派真主黨站到阿薩德一邊並肩戰鬥。他們的這種行動激發了眾多遜尼派的新仇舊恨。

遜尼派認為,不管在伊拉克還是在敘利亞,進行戰鬥都是為了反對什葉派這些害人精,捍衛遜尼派伊斯蘭。從二○一二年到二○一三年間,「伊斯蘭國」開始也在鄰國活躍起來。「伊斯蘭國」從前身組織的「伊拉克伊斯蘭國」改稱為「伊拉克和沙姆伊斯蘭國」,沙姆在這裡一般翻譯成大敘利亞或黎凡特。

沙姆在口語中指的是敘利亞,也是大馬士革,對於迷信的穆斯林來說有著救世主的特殊寓意。

歷史上沙姆包括今天的敘利亞、黎巴嫩、以色列/巴勒斯坦和約旦。耶路撒冷擁有讓人想起先知升天的地方阿克薩清真寺,是繼麥加和麥迪那後伊斯蘭的第三個聖城。大馬士革曾是第一個遜尼派帝國倭馬亞王朝(西元六六一至七五○年)的首都,那裡有薩拉丁和阿哈默德.伊本.泰米亞(西元一二六三至一三二八年)的陵墓。

(Source:Игорь М@Flickr)

沙姆在口語中指的是敘利亞,也是大馬士革,對於迷信的穆斯林來說有著救世主的特殊寓意。(Source:Игорь М@Flickr)

薩拉丁曾於一一八七年將十字軍趕出耶路撒冷。泰米亞是極端保守的法律學者,至今還受到薩拉菲分子的崇拜,甚至被瓦哈比主義創建人視為靈感的源泉。在沙姆還有很多對什葉派來說是神聖的墓地,其中有距離大馬士革不遠的先知的孫女蔡娜普的棺槨。

最後一點,但並非不重要的是,遜尼派和什葉派,至少是非常虔誠的教徒都相信,意味著世界末日的救世大決戰將在沙姆發生。據稱,下面這句名言是先知穆罕默德流傳下來的:

「當羅馬人挺進到阿爾—阿馬克或者達比克附近時,歷史的最後時刻就要到來(作者註:這兩個地方均位於阿勒頗的東北部,緊鄰土耳其邊界。此處的『羅馬人』指的是拜占庭人)。那時,來自麥迪那的一支軍隊,也就是地球上最優秀民族的軍隊就會出發,迎戰羅馬人。」

根據傳說,這支穆斯林軍隊將對陣的是四十二支軍隊組成的強大陣營。儘管如此,穆斯林將給予敵人致命的打擊。只佔穆斯林人數一成的什葉派相信,大決戰結束後,救世主馬赫迪將會顯靈,護送信徒進入天堂。極端遜尼派把先知的名言解釋為,最終戰勝包括什葉派在內的非信徒的承諾。

關於開展反對非穆斯林的聖戰,什葉派中大部分人聞所未聞,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對先知的名言作出了不同的解釋。實際上,一個什葉派的拉登是不可能產生的。在網際網路上,「伊斯蘭國」用包括德語在內的多種語言開設宣傳主頁《達比克》,這個引人注目、設計專業、外表華麗的主頁暗示上述先知的名言:「伊斯蘭國」戰士視自己為那支大有希望的「麥迪那軍隊」。

這類神聖承諾對群情激昂信徒的影響力不容低估,在刀光劍影的戰爭和腥風血雨的暴力環境中尤其如此。從「伊拉克伊斯蘭國」到「伊拉克和大敘利亞伊斯蘭國」直到最後的「伊斯蘭國」,這個易名的發展過程標誌著「伊斯蘭國」在幾年時間內就發生了飛速的變化,從一個伊拉克國內組織發展成為面向整個遜尼派伊斯蘭世界的聖戰組織。

我們這裡常常把「伊斯蘭國」看成是一個恐怖組織,實際上大大把它低估了。「伊斯蘭國」遠遠超出了這個範疇,它圖謀打亂現有國界,建立一個伊斯蘭國家。它早已替代基地組織,成為極端遜尼派的「燈塔」。

二○一○年開始擔任「伊斯蘭國」頭目的是易普拉辛.巴德利。他生於一九七一年,來自薩邁拉市,號稱是在薩邁拉和巴格達攻讀過伊斯蘭學的伊斯蘭學者,但從未見過他以神學者身份出現過。據說他還擁有薩邁拉一所伊斯蘭大學的碩士學位,二○○四年在美國還被監禁過幾個月。對巴德利其人其事的了解僅此而已。巴德利還為自己的名字加了一個戰鬥稱號「阿布.貝克爾.巴格達迪」,意為「巴格達人」。

當然,這個名字本身就意義非凡,頗具象徵意義。

阿布.貝克爾是先知穆罕默德首批弟子中的一個,也是穆罕默德的岳父。西元六三二年穆罕默德仙逝後,他作為「接班人」──阿拉伯語是「哈里發」──統領教徒,直到西元六三四年去世。而巴格達又曾是阿拔斯王朝(西元七五○至一二五八年)哈里發的所在地。阿拔斯王朝繼承了大馬士革的倭馬亞王朝,建立了一個西從西班牙,東到印度邊界的世界帝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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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格達又曾是阿拔斯王朝(西元七五○至一二五八年)哈里發的所在地。(Source:Wikipedia)

當人們解密極端遜尼派的象徵符號時,會發現其含義是:「伊斯蘭國」遵循阿巴斯王朝的傳統,繼承倭馬亞王朝。這裡的倭馬亞王朝指的是沙地阿拉伯。

如今,就像當初貝克爾接班穆罕默德一樣,「伊斯蘭國」是真正信仰的捍衛者。「伊斯蘭國」面向整個伊斯蘭世界,如同以前的巴格達,將成為伊斯蘭世界「精神」和「心靈」的中心。

建立哈里發的想法之所以是一步妙棋,是因為這樣可以比基地組織向極端遜尼派提供更多的認同機會。基地組織出了個拉登,幹了「九一一事件」,但沒有指出未來的方向。

基地組織已是明日黃花,而「伊斯蘭國」象徵著今天和明天。

本文摘自香港三聯書店之《中東亂局──美歐政策孕育了伊斯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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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列強才是令伊斯蘭國崛起的幕後黑手!

本書深刻揭示中東地區所發生的一切都是相互關聯的,
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在這個地區不斷樹敵,
令中亞、中東、非洲的人民持續生活在戰火之中。

【洞見書評】來自美國、卻盤旋於墨西哥的百年毒品惡夢──讀《毒梟之國:墨西哥,由毒梟、毒品、黑道共同治理的國度,以及他們的「毒品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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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廖珮如

始終在鎂光燈下的焦點

如果各位有跟上今年的奧斯卡入圍名單,不知是否有看出另一個端倪,這次入圍名單中,恰巧出現了兩部電影,以美墨間的毒品為主題,也就是以最佳攝影、最佳配樂和最佳音效剪輯入圍的《怒火邊界》(據說還有續集),以及入圍了最佳紀錄長片的《無主之地》。

關於毒品議題的電影還有,2013 年坎城影展最佳導演得主阿瑪特‧艾斯卡藍特(Amat Escalante)所拍攝的《毒粉風暴》(溫馨提示,這一部極其血腥殘忍,沒有心理準備請勿觀賞),以及 2013 年地理頻道推出的「Narco Bling」都是在講述墨西哥毒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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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品不只存在於電影或影集,也時常成為國際新聞的主角,像是 2014 年開始墨西哥 43 位學生在抗議行動後下落不明、誓言反毒的市長墨西哥特米斯科市長莫塔(Gisela Mota)新官上任第二天就被謀殺、矢志對抗毒梟大難不死兩次後最終被棄屍荒地的前市長瑪麗亞·桑托斯(María Santos Gorrostieta Salazar)、美墨高牆邊界防堵運毒(但不幸地他們忘記人的祖先是猴子而且人類還沒忘記爬牆這個技能)一直到最近的運毒地道

甚至,就算只注意八卦小道新聞,或許也會對墨西哥販毒集團的火辣美女 Claudia Ochoa Felix ,以及她訂製的粉紅色 AK47 步槍印象深刻。同樣有訂製步槍的還有,先前被捕的墨西哥販毒組織首腦 Ramiro Pozos Gonzalez ,而他則是選擇金色為主調,用金色子彈來搭配他的黃金 AK47

喔,對了,還有矮子古茲曼(Joaquin “El Chapo” Guzma)那條讓寬敞無比還有軌道摩托車,以及通風設備的二度越獄通道,即便在半年後又被緝捕歸案(因為他跑去拍電影行蹤曝光),不過想必綽號矮子的古茲曼也會想到其他方法,再來一場金蟬脫殼。

Claudia Ochoa Felix 和她的粉紅色AK47,翻攝自youtube

Claudia Ochoa Felix 和她的粉紅色AK47,翻攝自youtube

良善為噩夢之始

雖然是鄰居,但美國與墨西哥兩國之間關係並不和諧,特別是在毒品與黑道方面,長期累積許多衝突,彼此互相指責。

在《毒梟之國》的書中,將這些恩恩怨怨把歸因到百年前,1914 年美國通過管理鴉片,及古柯鹼處方化的哈里森法案,作為這場美墨毒品戰爭的起,自此之後,禁毒令則成了盤旋在墨西哥頂上不曾散去的百年惡夢。

原本立意良善的禁令,讓原本合法的藥物再也無法取得,龐大的消費人口自然轉向地下黑市,老人家常說,賠錢生意沒人做,殺頭生意搶著做,加上地下交易還不用課稅不用店面,窮鄰居墨西哥當然做。

在書中的其中一章「無主之地」裡,導演訪問其中一名毒品製造者明知違法為何要販賣毒品,對方的答案很簡單,蒙著面(還穿著當地反制毒梟的警備隊制服)的他說:「因為毒品最好賺,我想像你們一樣有錢,去環遊世界。」

成對的破壞者

如果毒品的地下市場只有毒梟把持,墨西哥絕對不會落到現在這個境地,不幸的是,在大批的利益入口袋後,毒梟就開始收買公權力,當被收買的警察、甚至是腐敗的軍人,最後甚至用暴力脅迫剩下少數未被收買者,這個地下市場便逐漸地長成可怕的怪物。

這樣的流程在書中「怒火邊界」一章成為主要的故事線路之一,被收買的軍警在體系中流竄,甚至特種軍人最後還直接擔任毒梟的暗殺隊伍,加上壞鄰居美國不只提供消費者(毒癮者)同時也提供武器,擁有強大的武力後,讓地方毒梟逐漸站穩腳步帶著墨西哥往更可怕的噩夢前進。

 墨西哥毒品集團及暴力組織之一,哲塔斯(Los Zetas)成員被捕時所繳獲的武器

墨西哥政府不是沒有嘗試過清理門戶,然而這批勢力已經太過龐大,無法清除。更諷刺的是,掃除政府裡的毒梟內應後,反而讓各地毒梟更不受控制,就算少了上頭政府的情報仍可透過下線軍警獲得,剿清首領後,很快就會有下一任取而代之,甚至是更為血腥的地盤和毒品生意爭奪。

政府所有的行動都指向更為混亂的結果,而這他們始終學不會的教訓,使得百年的美墨毒品戰爭歷史一再重演。

無主之地的怒火邊界

前面我們提到,國內軍警與毒梟讓墨西哥像是一處沒有法治的無主之地,而美國政府以及目前的總統候選人不時進來攪局刷存在感,則在美墨之間造出一條怒火邊界。

大批貧窮的墨西哥人,為求生存選擇偷渡邊界,進入美國。

美國人開始害怕自己的生活、文化、經濟被他們的鄰居影響,尤其害怕他們把毒品、犯罪帶入美國。

最明顯的例子隨著美國總統大選,川普爭議性的言論便可知一二,凡舉「墨西哥移民為美國帶來毒品,帶來犯罪。他們是強姦犯」、「我國主要城市的大量暴力罪案都是黑人和西班牙裔人幹的」、「墨西哥政府更聰明、更狡猾,他們把自己國家的壞人送到美國來,他们才不願意在這些人身上花錢」,甚至是「無主之地」一章中出現在片頭私人組成的部隊「亞利桑那州邊境偵查兵」,他們主要任務是逮捕潛入國境的墨西哥人。

美國再次對他們的窮鄰居顯示出他們的敵意。但他們無意改變現狀,又或者說,他們想改變的現狀大抵是「千錯萬錯都是 They 的錯」,只要墨西哥的人(還有毒品)不來美國,美國幾年後就沒有謀殺犯、沒有妓女、也沒有犯罪和毒品。

這種試圖澄清、並重塑自我,定義他人的不安全感,正是讓川普在美國部分民調中一片大好的原因。

毒品合法化聲浪中的未來

近年來,不只墨西哥國內,包含聯合國前總理安南都開始呼籲,將毒品合法化的停止,並停止吸毒者的污名化,但毒品合法化不表示所有吸毒都無罪,相反的,可能要必須面對吸毒這件事就是一種必然的存在,只是將需求引導至大麻等軟性毒品上面,同時加強衛生教育與等宣導,並如同菸品一樣,對軟性毒品課與重稅來取代懲罰,然而許多國家仍對此提議相當反感,但深受毒品之害的國家,如墨西哥和哥倫比亞,則紛紛開始執行此政策。

即便書中提出不少執行毒品合法化(嚴格來說是大麻合法化)後成果良好的數據,但美國的仍抱持疑慮,各界撻伐的聲浪亦未減少,這場因為毒品禁令而引起的墨西哥惡夢,究竟能不能在毒品合法化中結束?恐怕仍是遙遙無期的企盼。

 西雅圖大麻節一景

小國與大國

如同書封(甚至是書腰)上所寫的,小國對大國的倚賴始終是最不可靠的一件事,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其他國家怎麼可能撈到半點好。

但是話說回來,不靠美國可以嗎?

墨西哥的氣候正巧就適合大麻鴉片的生長,如同台灣農民看到什麼東西價格好,就會想趕潮流跟著撈一筆,墨西哥農民豈有不諳此理的可能?即便書中將情況惡化歸咎到墨西哥與美國簽訂農業協定,但就筆者看來,不過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墨西哥最糟的就是,所有的經濟層面都朝美國倒過去,站不穩自己腳步,也不想學會站穩,只往大國靠的結果,就是靠得太近,導致美國打噴嚏墨西哥就發燒,無論是墨西哥的地上或地下經濟,皆仰賴美國,而當美國經濟崩盤的同時,墨西哥的經濟則是比崩盤更加絕望。

書中未提在美國毒品禁令時,墨西哥是以什麼樣的貿易和作物為大宗,只能知道在毒品禁令後,毒品交易開始在墨西哥的土壤中逐漸發芽。書中絕大部分都把美國因素已相當的篇幅和比重的放在影響局勢當中,墨西哥政府則以一個盡責的配角去飾演他只有服從的戲碼。

美國自然對美墨邊界的混亂責無旁貸,然而是否能全部歸咎給美國?

同樣,書中內容也令人不禁反思在中國陰影底下的台灣,當人們都想要一起賺個順風錢整個靠攏過去的結果,是否也會會和墨西哥有一樣的未來?

書中有一段篇幅不大,卻令人膽戰心驚的描述,就是美墨邊界加工出口工業區設置。加工區從一開始的前景看好,到最後因為過度投資,導至在美國經濟崩盤時,加工區不幸淪為貧民區,這一段「地面」經濟崩潰的過程,怎麼能讓人不再三反思呢?

墨西哥的加工出口廠,圖片來源:wiki

墨西哥的加工出口廠,圖片來源:wiki

本書評為說書 Speaking of Books與洞見國際新聞評論網合作計畫。本文轉載自:洞見國際新聞評論網

把文學看成生死大事的天才編輯柏金斯,與他親手挖掘的美國新世代文豪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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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史考特‧柏格(A. Scott Berg)

真實的東西

一九四六年三月,一個下雨的傍晚,六點剛過,一位瘦長的灰髮男子坐在他最愛去的麗茲酒吧,喝下最後一滴馬丁尼。幾杯下肚,他覺得這些酒精讓自己有了面對即將到來考驗的勇氣,於是結了帳,站起身,穿上外衣,戴上帽子。一手提著裝滿資料的公事包,一手撐著傘,走出酒吧,大步邁進滂沱大雨中的曼哈頓中區。他一路向西,朝幾個街區遠的第43街一間沿街小屋走去。

此刻,三十位年輕男女正在等他。

他們是紐約大學聘請雙日出版社總編輯肯尼斯.麥考米克(Kenneth D. McCormick)開設的圖書出版進修課程的學生,渴望在出版界求得立足之地,為了增加入行機會而參加每週一次的討論班。

多數時候課堂上總會有幾個人遲到,但是今晚,麥考米克發現,所有學生六點一到都已就座。麥考米克知道為什麼。今晚講座的主題是圖書編輯,他已說服當時美國最受尊敬、最有影響力的圖書編輯來「就這個題目講幾句話」。

麥斯威爾.艾瓦茨.柏金斯(Maxwell Evarts Perkins)並不為眾人所知,但在圖書出版界卻是大人物,有點像英雄受人崇拜,因為他是完美的編輯。

他年輕時就發掘史考特.費滋傑羅(F. Scott Fitzgerald)、厄涅斯特.海明威(Ernest Hemingway)、湯瑪斯.沃爾夫(Thomas Wolfe)等多位偉大的新天才作家,將畢生事業奉獻於此,挑戰前幾代固定的文學品味,掀起一場美國文學革命。

(Source:wikipedia)

麥斯威爾.艾瓦茨.柏金斯(Source:wikipedia)

他僅效力過一家出版社—史克萊柏納,在這裡工作的三十六年間,沒有哪家出版社的編輯能像他發掘這麼多才華橫溢的作家,出版他們的作品。麥考米克班上好幾位學生都告訴他,正是柏金斯這位出色的榜樣吸引他們投身出版業。

麥考米克拍了拍面前的輕便小桌,讓全班安靜,接著描述編輯的工作做為課程開場。

他說,編輯的工作並不像過去那樣以檢查拼寫和標點符號為主;而是要知道什麼書值得出版,怎麼找到那樣的作品,做什麼事能幫助它接觸到最多讀者。總而言之,麥考米克說,麥斯.柏金斯是無法超越的。他有極獨到、敏銳的判斷力,又以激發作家寫出最佳作品的能力聞名。

對作家們而言,他更像朋友,而不是苛刻的監督者。

他提供各種協助,會視需要幫他們建立作品架構,想出書名,構思情節;他可以是心理分析師、失戀時的心靈導師、婚姻諮商師、職涯規畫師或放款人。在他之前,幾乎沒有編輯對成書前的稿子做那麼多事,但他始終堅守自己的信條:「書屬於作者。」

麥考米克認為,柏金斯在某些方面好像不適合這份工作—他拼音很差、標點亂用,而閱讀,連他自己都承認「慢得像頭牛」。

但他把文學看成生死大事。

他曾經寫信給湯瑪斯.沃爾夫說:「恐怕再沒有什麼跟書一樣重要。」因為柏金斯是他那個的時代的傑出編輯,因為他的許多作家都是名人,也因為柏金斯這個人有點古怪,於是坊間流傳著許多關於他的傳說,大部分都有事實依據。

肯尼斯.麥考米克班上人人都聽過不只一種令人屏息的版本,關於柏金斯如何發掘費滋傑羅;關於費滋傑羅的妻子賽爾妲(Zelda Fitzgerald)如何開著他的車載這位編輯栽進長島海峽;關於柏金斯如何說服史克萊柏納出版社借給費滋傑羅成千上萬美元,將他從崩潰邊緣拉回來。

據說柏金斯沒看稿就答應出版海明威的第一部小說《太陽依舊升起》(The Sun Also Rises),等到拿到稿子,又不得不為了保住飯碗而拚命處理其中的粗俗文字。

還有一個人們津津樂道的故事,是柏金斯為了海明威第二部小說《戰地春夢》(A Farewell to Arms)中的髒話而和極保守的老闆查爾斯.史克萊柏納(Charles Scribner)當面對抗。

還有一說是柏金斯隨手把「屎」、「操」、「尿」等字眼寫在桌曆上,沒注意到上面的標題是「今日事」,老史克萊柏納看到了,便對柏金斯說如果連這些都需要提醒,那他可就麻煩了。

許多故事則是關於柏金斯如何應付湯瑪斯.沃爾夫粗糙的文字和火爆脾氣。

據說身高一九八公分的大個子沃爾夫是靠在冰箱上寫《時間與河流》(Of Time and the River)的,他把冰箱頂當書桌,每寫完一頁,讀也不讀就扔進一個木箱。最後,據說是三個彪形大漢用手推車把裝滿稿子的箱子送到柏金斯跟前,他再把這堆一口氣發洩出來的東西整理成書。

湯瑪斯.沃爾夫

湯瑪斯.沃爾夫(Source:wikipedia)

麥考米克班上的人也聽說過麥斯威爾.柏金斯著名的帽子:那是一頂飽經風霜的淺頂軟呢帽,無論在室內還是外出他都成天戴著,睡覺前才摘下來。

麥考米克正說著,這位傳奇人物走進了43街的課堂。麥考米克一抬頭,看見後門口躬身進來的高大身影,連忙中斷自己的話,歡迎來客。學生們轉過身,第一次見到這位美國最卓越的編輯。

此時他六十一歲,身高一七八公分,體重六十八公斤。手中拿的傘似乎沒有發揮什麼作用,他身上滴著水,帽子低垂蓋著耳朵。柏金斯臉色略略泛紅,使他狹長臉龐上的特徵顯得柔和一些。他的臉以高挺而紅潤的鼻子為基準線,一直紅到鼻尖,鼻尖和鼻翼的曲線像鳥喙。眼睛是淺藍色的。

沃爾夫曾寫道,這雙眼睛「充滿了奇怪、霧濛濛的光,彷彿能看到遙遠的海上氣象,是乘快速帆船去中國數個月的新英格蘭水手的眼睛,好像有什麼淹沒其中」。

柏金斯脫下濕答答的雨衣,露出沒有熨燙的三件式黑白相間西裝。

隨後他視線朝上,摘下帽子,滿頭金屬灰色的頭髮直直地向後梳,額頭中央露出V字髮際線。麥斯.柏金斯不怎麼在意自己給人什麼印象,就像這晚,他不在意給人的第一印象像個從佛蒙特州到城裡來談生意的磨粉商人,穿著像樣的衣服卻淋了雨。他走到教室前面,似乎有點不知所措,尤其是聽到肯尼斯.麥考米克介紹他是「美國編輯中的元老」。

柏金斯過去從未在這類場合發言。他每年都會收到數十個邀請,但都拒絕。

一則因為他有點耳背,盡量避免面對人群。再者,他堅信圖書編輯不應該引人注目,認為編輯的知名度可能會影響讀者對作家的信任感,也影響作家的自信心。而且,柏金斯從不覺得他的職業生涯有什麼好談,直到接到麥考米克的邀請。

肯尼斯.麥考米克和柏金斯一樣堅持編輯自我隱形的職業操守,也是出版業界才能出眾、受人愛戴的楷模,所以他的邀請很難拒絕。又或許,柏金斯感覺到勞累和憂傷已經大大消磨他的壽命,最好把他懂的東西傳承下去,趁一切還不太晚。

柏金斯兩根拇指自在地勾著馬甲的袖孔,用略帶粗礪但溫文爾雅的聲音開始了今晚的演講。

「你們必須記住的第一件事是,」他說話時臉沒有正對聽眾:「編輯並不能為書增添什麼,他頂多是作家的僕人。不要覺得自己很重要,因為編輯最多只能釋放能量,而非創造。」柏金斯承認他曾幫一些當時不知該寫什麼的作家出過題,但他強調,這樣的作品通常都不是作家最好的,即使它們有時候很暢銷,或者有好口碑。

「作家最好的作品,」他說:「完全來自於他自己。」他提醒學生,不要試圖把編輯的個人觀點強加於作家的作品中,也不要把作家的風格變得不像他。

「做法很簡單,」他說:「如果你編一本馬克.吐溫(Mark Twain)的書,就不要把他變成莎士比亞(William Shakespeare),或者反過來,把莎士比亞變成馬克.吐溫。因為最終,編輯只能將作家原本擁有的特質開發到極致。」

柏金斯用一種耳背的人特有的空洞聲音小心翼翼地說著,彷彿他也驚訝於自己的聲音。聽眾們一開始聽他說話很費力,但幾分鐘後就徹底靜下來,以至於他說的每一個音節都聽得非常清晰。他們專心坐著聽這位與眾不同的編輯講他工作中遇到種種激動人心的挑戰──尋找他所謂「真實的東西」。

柏金斯為他準備好的講座內容做了總結,肯尼斯.麥考米克問學生們有什麼問題。第一個問題:「你怎麼和史考特.費滋傑羅工作?」

費滋傑羅

史考特.費滋傑羅(Source:wikipedia)

柏金斯想了片刻,臉上掠過一絲淡淡的笑容。「史考特永遠是紳士。有時候他需要支援──以及一點提醒,但他的作品非常珍貴,值得這樣對待。」柏金斯接著說,費滋傑羅的書比較容易編,因為他力求完美,總要做到好。不過,「史考特對批評很敏感。他可以接受批評,但是做他的編輯,你得對自己提出的任何建議有把握」。

話題轉到厄涅斯特.海明威。柏金斯說海明威在寫作的起步階段、甚至成名後都需要後盾,「因為他寫東西就像他的生活一樣大膽魯莽」。柏金斯相信,海明威的寫作展現出他心目中英雄的品格,「壓力下的從容」。他說,海明威比較容易過度修改。「他曾告訴我,《戰地春夢》某些篇章他寫過五十遍,」柏金斯說:「當作家要破壞他作品的本色,就是編輯應該介入的時候;但一刻都不能早。」

柏金斯分享了一些他幫厄斯金.考德威爾(Erskine Caldwell)編書的事,也表達對幾位他編過的暢銷女性小說家的看法,包括泰勒.考德威爾(Taylor Caldwell)、瑪西亞.達文波特(Marcia Davenport)和瑪喬麗.金楠.勞林斯(Marjorie Kinnan Rawling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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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喬麗.金楠.勞林斯(Source:wikipedia)

雖然學生們一開始不太敢提敏感的問題,但最後還是問到與柏金斯疏遠了的已故作家湯瑪斯.沃爾夫。當晚剩下時間所提的問題大都繞著柏金斯與沃爾夫,這是他職業生涯中付出心血最多的作家。多年來,沃爾夫那些磅礡蔓生的小說盛傳是沃爾夫和柏金斯共同創作的。「湯姆,」他說:「是個才華橫溢的人,是天才。他的才華之大,正如他對美國的看法,一本書或一輩子都無法承載他想表達的全部。」當沃爾夫把自己的世界融入小說,柏金斯覺得有責任為他訂定篇幅和形式上的界限。他說:「這些務實的寫作慣例,沃爾夫自己不會停下來考慮。」

「但沃爾夫樂於接受你的建議嗎?」有人問。

這個晚上,柏金斯頭一次大笑起來。他說起與沃爾夫交往中期,有一次試圖說服沃爾夫把《時間與河流》中的一大段內容全部刪掉。「那是一個炎熱的深夜,我們在辦公室改稿。我把我的意見據實以告後,便靜靜坐著讀稿子。」柏金斯知道沃爾夫最後會同意刪改,因為那是基於寫作藝術的建議。但沃爾夫沒這麼容易屈服。

《時間與河流》

《時間與河流》(Source:wikipedia)

他不以為然地把頭一仰,坐在椅子上搖搖晃晃,兩眼在柏金斯幾乎沒什麼裝飾的辦公室裡四處亂轉。

「我繼續讀稿子,至少過了十五分鐘,」麥斯說:「但我很清楚湯姆在做什麼,知道他的視線最後落在辦公室角落。那裡掛著我的帽子和大衣,帽子下掛著響尾蛇皮做的七節響環。」那是瑪喬麗.金楠.勞林斯送的禮物。「啊哈,」沃爾夫叫道:「編輯的寫照!」開完這個玩笑,沃爾夫同意柏金斯刪稿。

由於柏金斯耳背,當晚這些未來出版人提的問題有幾個不得不重複了幾遍。

在他的發言中有長長的、令人困惑的沉默。他回答問題時侃侃而談,但其間,心思似乎在成百上千段回憶中飄蕩。多年後,麥考米克回憶說:「麥斯好像進入思緒的私密世界,尋找內在、私人的連結,彷彿走進小房間,關上身後的門。」總之,這樣的表現令人難忘,全班學生都被深深吸引,眼見他從幾小時前蹣跚冒雨而來的新英格蘭鄉下人變成他們想像中的傳奇。

九點剛過,麥考米克提醒柏金斯時間,以免他錯過回家的火車。

顯然,眾人都捨不得結束。

他還沒有提到與小說家舍伍德.安德森(Sherwood Anderson)、麥昆(John Phillips Marquand)、莫利.卡拉漢(Morley Callaghan)、漢彌頓.貝索(Hamilton Basso)的交往,還沒有提到傳記作家道格拉斯.紹索爾.費里曼(Douglas Southall Freeman)、艾德蒙.威爾森(Edmund Wilson)、艾倫.泰特(Allen Tate)、愛麗絲.羅斯福.朗沃思(Alice Roosevelt Longworth)或南茜.黑爾(Nancy Hale)。

他來不及講講約瑟夫.史丹利.彭內爾(Joseph Stanley Pennell)了,柏金斯認為他的小說《羅姆.漢克斯》(Rome Hanks)是他近年來編過最精采的作品。他也沒有時間談新作家,例如艾倫.佩頓(Alan Paton)、詹姆斯.瓊(James Jones)斯,他正在編他們兩位的書稿。

不過,柏金斯無疑覺得自己已經說了太多。他抄起帽子緊緊戴好,穿上雨衣,轉身背對滿室起身熱烈鼓掌的聽眾,像最初進來時那樣,不動聲色地走了出去。雨勢仍然很大。他撐著黑傘,費力地朝中央車站走去。這輩子他從未在公開場合說過這麼多關於自己的話。

回到康乃狄克州新迦南鎮的家中已是深夜,柏金斯發現他五個女兒中的老大這天傍晚來看他,而且一直在家等他。她注意到父親似乎有些傷感,問他怎麼了。

「今晚我做了一場演講,他們稱我是『美國編輯中的元老』,」他解釋:「人們稱你元老的時候,就表示你過氣了。」

「噢,爸,這不代表你過氣了,」她反駁:「只意味著你到達巔峰。」

「不,」柏金斯肯定地說:「這表示我過氣了。」

這天是三月二十六日。

二十六年前的三月二十六日發生了一件事,由此拉開了麥斯威爾.柏金斯偉大生涯的序幕:一本改變他人生、深深影響他的書出版了。

本文摘自新經典文化之《天才──麥斯威爾‧柏金斯與他的作家們,聯手撐起文學夢想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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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改寫編輯的角色,
與作家們聯手揮舞才華,
讓文學成為失落年代裡炫麗的彩虹,
跨越跌宕起落,直到生命的最後。

美國國家書卷獎得獎作品
普立茲傳記文學獎獲獎作家史考特‧柏格力作
麥斯威爾‧柏金斯的編輯人生

 

【讀者的眼睛】少女、娼婦與她的銷魂獵人──讀《蘿莉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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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少女無敵」

關於對少女的迷戀,我們讀了谷崎潤一郎(回顧:「少女、娼婦與大文豪──讀《痴人之愛》」),讀了桐野夏生(回顧:「少女、娼婦與她們的逆襲──讀《異常》」),最後一回,當然不能錯過「我生命的光芒、我胯下的烈火,我的罪,我的魂。蘿——莉——塔。」[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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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劇照。圖片來源:http://goo.gl/bNNzsV

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蘿莉塔》

而她在這裡,滄桑且飽受摧殘的面容、青筋暴露的成熟雙手、有著小雞皮疙瘩的白皙臂膀、淺淺的耳朵、膨亂的腋窩,她在這裡(我的蘿莉塔!),十七歲就無可救藥地滄桑,懷著那寶寶,(中略)我看著她,忽然很清楚地知道——正如我知道自己終究難免一死一樣——我愛她超過這世上我見過、想像過或期盼過的所有一切。(中略)    但除非我的嘴被堵住,奄奄一息,否則我還是要叫喊出我那可悲的事實:我要全世界知道我多麼愛我的蘿莉塔,這個蘿莉塔,蒼白,已被玷污,身材臃腫地懷著別人的孩子,依舊灰色的眼珠,依舊烏黑的睫毛,依舊赤褐兼杏桃色的皮膚,還是個小卡門,還是我的。改變命運吧,我的卡門,我們到別處去,永遠不分離。(中略)

卡門,你願意跟我走嗎?(中略)

「不,」她面帶笑容,「不會。」

——出自《蘿莉塔》末尾之前

上面的引述是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Vladimir Nabokov)的《蘿莉塔》故事結尾前夕。敘事者韓伯特・韓伯特(簡稱H.H)在失去了蘿莉塔,苦尋不著後數年,好不容易重新得見她一面。於是韓伯特帶著一把槍上門,心裡有過妒嫉、怨恨等各種複雜心境,打開門卻看見歷經了風霜的他的「小蘿」。他的小魔女,他魅惑的小卡門,蘿莉塔在各個方面都不再是當年令韓伯特痴狂的女童了。即使如此,韓伯特還是愛她,無條件地給了她所需的生活費,只希望她過得幸福。懇求她多跨出二十五步,踏上那台曾載著兩人遊歷全美國的中古車,讓他給她一個新生活。他真的愛她。不只因為她是理想的「小魔女」,只因為她是獨一無二的蘿莉塔——但,真的是這樣嗎?

結尾前夕,這樣一份無償的愛,幾乎是整本充斥背德與露骨兒童性愛描寫的「蘿莉塔」一書裡,最美最動人又真誠的一段,去除了韓伯特幾乎過度囉唆的引經據典和慾望告白。這樣一段誠摯的懺情好似一份無敵的免罪符,讓讀者願意原諒韓伯特前前後後的荒腔走板,送上同情。只不過,在《蘿莉塔》機關重重的文字密碼裡,就連這段真情告白,也能引起讀者之間對於正反虛實的詮釋大戰。

《蘿莉塔》的故事,由敘事者韓伯特為了法庭審理而紀錄下的自白回憶構成,主要描述他對幼女滿是迷戀的一生,以及中年時與一名十三歲左右的女孩——蘿莉塔之間,從初識到韓伯特美夢成真,然後破滅的故事[2]。而除了這條情節主線,《蘿莉塔》其實還有好多種不同面貌。

滿是情色描寫與顛倒性慾的狂人告白之書《蘿莉塔》,除了描寫學養豐富煞是迷人的中年男子對「小魔女」的迷戀,他的愛,他的浪漫,以及他的自滅外,還是部公路小說,也是推理小說[3]。整部《蘿莉塔》在開頭便告知讀者,韓伯特因為某件罪行遭到起訴,讀者接下來看見的就是韓伯特寫下的自白。他的罪行並未明示,但言詞間看來可能是殺人罪,至於殺了誰?怎麼發生?則都留待讀者自行抽絲剝繭。於是讀者透過韓伯特的眼睛,緊張兮兮地審查每一個大大小小的登場/過場角色,猜測最後偷走蘿莉塔的誘拐犯是誰?誰又是那個「被害人」或者「兇手」?而在哪一刻,韓伯特噩夢中的終點即將降臨?

當「兇手」在最後一刻終於登場時,細心撿拾細節的讀者可能會恍然大悟地想著原來如此,並串連起所有場景;然而跟我初讀時一樣,追著緊湊情節跑的粗心讀者,這時可能只會一頭霧水地想著「你哪位?這是誰呀?」[4]——然後匆匆忙忙地往前翻,在書頁各處角落發現更多疏漏掉的秘密。不過,除了情節面上的幾種讀法之外,《蘿莉塔》更是一部關於小說的小說,隱喻著作者,文本與讀者之間,神秘化學作用的小說。同時,在我心中還是一本超級好玩、可以重複翻讀尋找新線索的遊戲書。

以韓伯特自白回憶錄構成的本書,藏了他信手捻來的大量文學典故,以及機關算盡的文字陷阱,第一段引文說的詮釋論戰便肇因於此。好比說,在故事開頭幾頁,讀者以為韓伯特只是隨手抄錄下一則廣告傳單,記錄自己被巧合挑動的心弦,聊慰逝去的愛情。但當你重讀第二次,便會發現這則廣告短短幾行字裡,暗示的故事可是豐富透頂了!因為蘿莉塔與韓伯特的故事中,所有關鍵的情節,幾乎都被這則廣告提點到了。於是,這則廣告說不定根本是韓伯特——不同於作者納博科夫,刻意杜撰的詭計,以最精密計算的自然方式呈現於自白中。是極為自然的虛構之物,也是《蘿莉塔》(或該說韓伯特)從頭玩到尾的文字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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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裡的蘿莉塔,應為兩人初遇畫面。圖片來源:http://goo.gl/Tps3wg

韓伯特的「自白」,就是這麼充滿了精心算計,並且考量到了讀者、觀看者的存在。也因此,讀者只好一個個化身成多疑的偵探,尋找韓伯特埋在各處的暗示,猜測故事走向。同時,或許也開始懷疑韓伯特與蘿莉塔的故事,是否,真的,一如韓伯特自述裡的那樣?畢竟韓伯特的文字總在關鍵場面,巧妙地迴避掉自己的主導性,彷彿自己是魔女誘惑下可憐的羔羊。而他的陳述也並非沒有矛盾。滿是暗示性的人名、場景、假名、地點、旅館,無關卻又有關的旁枝末節,說明韓伯特的斧鑿觸手徹底遍佈這本懺情回憶的每一個角落,讀者(或劇情設定裡的陪審團)所能得知的,只不過是韓伯特希望讀者得知的事情——而讓《蘿莉塔》這部小說的讀者意識到這個前提,重新細讀作品,或許便是作者納博科夫苦心安排的佈局。[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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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電影版本中的蘿莉塔。圖片來源:http://goo.gl/j4jYml

站在這個前提上,穿透韓伯特的陳述,從破碎矛盾裡建構出言外的事實(好比說,蘿莉塔或許只是性犯罪下的無辜受害者,她的主動或浪蕩或僅為韓伯特脫罪之詞),拼揍這個學識淵博的戀童中年,他內心世界的脆弱或狡詐。最後他真的對蘿莉塔癡情依舊,對離開「時間」這座魔幻島嶼的蘿莉塔,真心關懷?[6]或者,如此處處諷刺佛洛伊德的他,當真認為自己對小魔女的癡狂源自於兒時未獲滿足的戀情,而不只是卸責之詞?讀者甚至必須不由自主懷疑起那極為動人的懺情,到底是韓伯特華麗的炫技,自我粉飾的演出,還是他唯一一次,誠實地展演了自己?是腦補?還是有跡可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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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裡的蘿莉塔與韓伯特。圖片來源:http://goo.gl/08JA2R

重讀,於是在此有了意義。

不是時下常見的那種平凡小說,除了主打翻轉性結尾外一無可取,只好詐騙集團似地在結局突然逼迫讀者重讀一遍。重讀,是《蘿莉塔》的閱讀前提,是它成立的條件——或許,也是納博科夫對小說的信仰。重讀的訴求透過納博科夫精密的文字佈局,透過韓伯特文學素養之下嘲諷又自負的脫罪懺悔,綿密地織滿在《蘿莉塔》的字裡行間。用與劇情進展無關的文字細節,實質上推動並連結了所有片段。

我並不認為納博科夫試圖透過《蘿莉塔》主張戀童的正當性,或聲稱《蘿莉塔》道出了韓伯特不為人認可但真摯動人的浪漫愛情。書中明白透露著,韓伯特可能對蘿莉塔的人生造成了多巨大的傷害。畢竟韓伯特自己也心知肚明,對蘿莉塔而言,誘拐犯的那個「他」,「讓我心碎,而你只是讓我人生破碎。」說到頭來,或許《蘿莉塔》其實是一本關於小說的小說也說不定。將寫作、閱讀、解釋的三步驟,化成遊走在韓伯特、自白、事實建構之間的擺盪空間。

對於納博科夫的寫作技藝,我並非專家,對其文學觀也稱不上暸解,這篇文章或許僅能看做我對《蘿莉塔》致上的情書一封。在《文學講稿》裡,納博科夫表述他的文學觀,說他對「小說的價值在於呈現其他面相(比如人文歷史或經濟)」,這種說法無法認同。納博科夫認為小說的價值只在於它作為小說的藝術本質,在於細節,在於結構;是人造之物,是虛構,且需要細心的一讀再讀。在我心中,《蘿莉塔》一書,充分洞悉了小說這一藝術形式的本質與構造機制,純粹透過小說本身提供小說的樂趣來源。善用語言這項人類特有的魔術,以其機微幽玄撐出文字的厚度,我對這點敬服得五體投地。

文末,就以納博科夫對於文學的一段話,替文章作結:「文學,不是在少年喊著狼來了、狼來了,從尼安德塔的山谷間跳出來,身後還有一隻大灰狼緊追不放的那一天誕生;而是在少年喊著狼來了、狼來了,直奔而來,身後卻沒有根本一匹狼的那一天,文學才誕生了。[7]」當《蘿莉塔》的讀者翻到了小說最後一頁,一定、一定會忍不住想重新翻回第一頁,好好細究發生了什麼事。不論是文藝青年,久聞「蘿莉」大名的動漫迷,推理小說或羅曼史的愛好者,還是電影迷,一定都能從這本書裡獲得各自的樂趣。


[1] 《蘿莉塔》著名的開頭。語出小說《蘿莉塔》第一部第一節的第一句話。

[2] 蘿莉塔的出版過程在譯本中皆有說明,充滿爭議的內容理所當然地讓作者納博科夫四處碰壁,幾年後才由巴黎一間情色小說出版社首次推出。接著引起討論,引起爭議,然後炫風回撲至美國大為暢銷,替作者賺進不少鈔票。《蘿莉塔》一書雖用英文寫成,納博科夫卻來自俄國,操著不熟悉的外語卻能如此巧妙地玩弄文字遊戲,讓我好生羨慕。另外本書參考來源為中文版譯本,以及日文版由若島正教授翻譯、註解的文庫本。我的英文能力不足以閱讀原文是一大遺憾(但話說書中隨處可見的大量文學典故與法文,一般英文讀者說不定也很難完全讀出?),本文以此為前提寫成,可能難免因譯文距離產生誤解。

[3]在書中的第二部份,韓伯特與蘿莉塔遊歷美國各大洲公路與汽車旅館,兩人遊魂似地既是旅行又像逃亡,開始地倉促,也嘎然而止於瞬間。

[4]姑且讓我模仿韓伯特自由穿插於「回憶錄」裡的碎嘴一樣,向開始打算拿起《蘿莉塔》閱讀的讀者提示:Q,Q,Q,Q!

[5] 不只一次,韓伯特以天外飛來一筆,事後回顧卻近乎明示的方法,在書裡夾帶他對「Q」罪行的指控,近乎偏執狂似的藏在各處字裡行間,再讀時才能發現變色龍般的高超擬態。說明文本背後的全能之神—韓或作者,是如何能夠恣意形塑故事的所有細節。由此可知這聲稱懺情的坦率自白,其實是韓多麼恣意詮釋、交叉安排的結果,不是天然的陳述,是經過徹底巧思的人工物——何況他精於文學。

[6] 第一段引文的論戰便針對這一點。因為書中有一項日期上的矛盾,這個矛盾如果是納博科夫的筆誤,那麼韓伯特與蘿莉塔感人的再會,便顯得真實些;但如果不是筆誤,如果日期矛盾也是心細如納博科夫的「機關」,那整場再會將全部變成韓伯特的杜撰。但即使是懸而未定的現在,仍不能否認韓伯特感人的真情演出,也許,就只是文字上的演出罷也說不定。總之,《蘿莉塔》總是讓讀者對敘事者的信任度降到冰點,蛛絲馬跡也都多疑起來。關於各種典故與伏筆、諷刺挖苦,若島正教授的日文譯本中列出了整整四十頁,但據悉仍僅為一部分。我很喜歡日文譯本中,若島教授有時並不直接點明,而像是偵探遊戲的提示一樣,問讀者「你看看,這裡是不是想起哪一段情節?趕快動腦想想!」深感有一本好譯本的重要性。中譯本也補充了許多典故,文筆流暢,只可惜已幾乎絕跡於各大書店。

[7]本文譯自日文版的《文學講稿》一書,整理自納博科夫的上課講義,有非常多對小說的精彩見解。中文版很可惜的已經絕版了,跟《蘿莉塔》一樣,有興趣的讀者可以試試在二手書店挖寶,或向圖書館借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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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者的眼睛】我總是追逐著彩虹──讀《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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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夢醒時分」為題旨的第三本小說:《浮生》當主角蜜卓‧皮爾斯(Mildred Pierce)在曲終人散時,舉杯吞下的解悶酒,也許比前此討論的另外二本小說:《年輕的心,哭泣》被藝術之夢擾得團團轉的戴文波特夫婦,以及在《月亮與六便士》圍觀畫家史崔蘭的大溪地人生的人們所嘗的人生滋味,來得更加苦澀萬分,原因在於《浮生》多了一種難分難捨的血緣親情的張力。

Mildred Pierce (TV Mini-Series 2011)為HBO出品的五集迷你影集。圖片來源:http://goo.gl/87WqXf

2012年,好萊塢演員凱特溫斯蕾以《Mildred Pierce》一劇,拿下金球獎迷你電視戲的女主角的獎項。《Mildred Pierce》曾被譯為《慾海情魔》,2014年由新經典文化出版原著小說,中文書名取為《浮生》,出版社的命名意圖令人玩味。我不自覺產生一種聯想,聯結著主角蜜卓‧皮爾斯為了給予女兒薇妲高人一等的生活,奮力成為商場女強人的浮沫人生。

清楚一點來說,我對《浮生》一書的感想意象,不是五彩耀眼的肥皂泡泡,而是從髒污衣物中擠撮出來的混濁浮沫屑泡,它們不會輕盈地以啵聲落幕,而是會附著在我的心壁上,讓我繼續記得閱讀《浮生》時帶來的感慨。我會把這種奇異的閱讀感受留在心中,是因為人生百態,從來就無法單靠自己的畸零角度去補足所有的想像,特別是有關於深不可測的人性。

《Mildred Pierce》中文版的書本封面。照片來源:http://goo.gl/87WqXf

《浮生》的主人公蜜卓‧皮爾斯在未滿二十歲時,以一股少女情懷作祟嫁給柏特‧皮爾斯,於是擁有了二個各11歲與6歲的女兒們,蜜卓沒想過1929年的黑色星期四[1]可以對柏特的影響可以這麼久,時間長到使柏特當年的風流瀟灑都煙消雲散,剩下只有整桌出自於她的手藝,一顆顆做工精良、味道驚人的糕點。在她的想法中,這些糕點遠比柏特來得中用許多。

她狠心趨離無用的丈夫,除了生活的帳單以外,她還得應付的是子女如何看待父母的失和以及父親的缺席。她的廚藝可以頂著接踵而來的帳單,然而最棘手的是她的大女兒──薇妲──她的掌上明珠,但心卻從來不向著她。薇妲與柏特是同一類人,即使是家道中落,仍然視浮誇的生活品質為理所當然。

在往後蜜卓的人生裡,總是支持她的知心好友露西‧蓋勒斯,曾向蜜卓直言不諱:「薇妲不會自己動手,還非常樂意讓妳出力,她只管吃蛋糕就好。」寵愛薇妲的蜜卓向露西泣訴:「我希望她能吃得起蛋糕,不只是麵包。

特別是這番告白是在她努力說服自己需要當女侍才能維生,然而女侍一詞的存在就是讓薇妲用來鄙夷輕踐的。令人嘆氣的是,蜜卓十分清楚自己女兒的勢利本質,但在她的前半部人生,她自欺欺人地認為這是薇妲與眾不同的特質,這種特質註定使薇妲的命運與她不同。

在蜜卓自力更生一段日子之後,蜜卓的女侍生活畢然紙包不出火,薇妲翻出蜜卓的女侍制服時,她毫不猶豫地拿來給家中的幫傭女孩穿,女孩只不過是受雇於蜜卓擔任擔糕點工作的助手,薇妲卻要求女孩穿上蜜卓的制服,服侍她與妹妹在遊泳池旁所需的更衣事宜。蜜卓與薇妲為此事發生激烈爭吵,相較她輕易地就對丈夫柏特居於上風,薇妲倨傲的態度卻總是十足地壓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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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妲正一一檢查自己是否收到應有的耶誕禮物。 照片來源:http://goo.gl/87WqXf

為了使薇妲吃得起蛋糕,也為了擄獲女兒的心,蜜卓向女兒保證自己不是永遠的女侍,她為人端餐盤是為了學習如何經營餐廳,薇妲不懂餐廳經營是什麼,但蜜卓說當她有自己的事業後,她們就開得起高級的轎車,薇妲對母親的態度馬上轉變,向她道歉認錯。蜜卓理解只有使家裡富有起來,薇妲才會認可這個母親所做的事。

透過女侍工作獲得的小費,還有源源不絕的糕點訂單所積累的資金,並且加上柏特的前同事,同時也是她打發時間的床邊友人瓦里‧勃根的協助,她得到一個在銷售中心樣品屋經營餐廳的機會,這個機會是由瓦里向她指點而獲取,她對瓦里當初的「投資」,總算收到一點回報。

曾經在瓦里得知蜜卓與柏特分居的當下,他不掩飾自己對蜜卓懷有不良居心。好友蓋勒斯藉此向她獻計:「瓦里的人格和其他人男人的人格一樣,沒有比較好或壞。但是,如果妳請他吃飯,用妳獨一無二的熟調方式為他做菜,或許妳穿著那件小圍裙非常可愛,某件事碰巧發生,順勢而為。那是自古以來女人的天性,我們都知道那不是什麼卑劣的事。」蓋勒斯期待瓦里成為蜜卓的新依靠,讓她的生活不用那麼辛苦;然而,瓦里逃脫了,讓蜜卓回到守活寡婦人軍團[2]

欠缺任何人的幫忙的蜜卓,只能奮力拼搏,她朝向對薇妲兌現「餐廳夢想」的目標前進。也因此她做為女侍的最後一天時,她與蒙提‧貝拉貢的偶然相遇,才產生一種致命的吸引力。那股吸引力來自蜜卓想犒賞自己有番作為,並且即將脫離貧苦。於是,她大膽答應與初識的蒙提去海邊度假,並感受與瓦里、柏特完全不同風格的蒙提,他在男女之事給予她截然不同的震撼。即便蜜卓在往後的相處裡,隱約地感覺蒙提可能視她為一個性感的女侍而已。

如果說薇妲是蜜卓的人生唯一的風暴中心,也許她走向自毀之路可能會稍微慢一些,但作者詹姆士‧M‧凱因對蜜卓‧皮爾斯的慈悲之舉可能是,不使她的人生緩慢地走下坡。作者加入另一個異色風暴掃入蜜卓的人生,蒙提‧貝拉貢──一個與柏特擁有類似氣質的富家公子哥──同樣擅長馬球,並且不清楚「工作」為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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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卓即將展開生意女強人之路之時,她遇到人生第二個風暴中心:蒙提。圖片來源:http://goo.gl/87WqXf

當薇妲與蒙提二個風暴佔據著蜜卓的生活,想當然爾,風暴之間的相互吸引與等比加速,使得蜜卓在體會天堂的瞬間,下一刻就感到生活地獄的寒氣:

他總會帶來最令她垂涎的事物:只要他來了,她和薇妲變得親密,她深怕他一走這親密會跟著消失無蹤。他帶著薇妲遊遍各地,去看馬球賽、看馬展,去見他的母親,給予她所有並未賦予蜜卓的社會平等,讓那孩子活在馬兒的、充滿速度快感的的天堂。

蜜卓也住在天堂,設計得比較平凡的天堂,有點被受傷的自尊損壞,但仍聽得見豎琴的旋律。她沉浸在薇妲豐沛的情感,毫無怨言地買了有點昂貴,但天堂需要的:騎馬、游泳、高爾夫和網球服,及押有字紋的過夜用品。

不事生產的蒙提破產了,他的生活開銷成了蜜卓的負擔,加上餐廳生意的吃緊,蜜卓捉襟見肘,連帶排擠了薇妲的平台鋼琴。這台鋼琴按照蜜卓的計算,應該會出現在耶誕節的早上,使母女享受一個美好時光,但餐廳需要現金,蒙提的吃喝玩樂與馬球會費,都壓得蜜卓喘不過氣,所以鋼琴成了一只窮酸的手錶。這只手錶令薇妲再度現形,她對蜜卓口出惡言,只因她的期待落空。蜜卓從女兒的言語中得知另一件不堪的事實,她是蒙提與薇妲開玩笑的素材,只因她的辛勤工作在他們的眼中顯得很不「淑女」。

蒙提與柏特發生一樣的財務危機,他們同樣無法調適生活上的變化。然而,蜜卓竟可以在心底默默地比較起他們倆的差異,柏特是活在夢想中的人,夢想回到經濟回溫,讓他的資產重新升值,使他不用乞求薪水來過活;然而蒙提有另外不一樣的特質,這件事叫蜜卓更加憎厭:

蒙提是業餘的犬儒主義者,犬儒主義者太憤世嫉俗,無法作夢。蒙提天生適合過著品味、禮儀等超然於金錢之上的生活,彷彿紳士就該對金錢不屑一顧似的,但他不了解的是,以上種種都是立基於金錢,要先擁有金錢,他才能超然於金錢之上。

柏特和蒙提即使讓蜜卓的人生負累重重,但她割捨得了他們。她唯一切不斷的負荷,也是對她一傷再傷的人,正是女兒薇妲。

薇妲出現在蜜卓與蒙提的新婚派對上,送上蜜卓最想要的祝福。圖片來源:https://goo.gl/o07N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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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姆士‧M‧凱因的成名作《郵差總按兩次鈴》描寫的是一對男女間情慾流轉的犯罪故事。在詹姆士‧M‧凱因眾多作品之下,總是不脫人與慾望的互相拉扯。他總是直接地談論人在各式情境會面對的生存困境。在凱因的筆下,沒有人不為自己盤算。書中的主角常被捲入陰謀,或是自己成為幕後主謀。在《浮生》一書中,首度以女性為主角的長篇作品,精打細算仍是凱因筆下每個角色的特色。但是輪到蜜卓‧皮爾斯去細細清算自己與子女的每一筆帳時,正是為人父母普遍難以為之的情事。透過《浮生》的蜜卓,凱因顯現出人性的悲歌,抵抗不了內心的渴望,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明明知道女兒的種種劣性本貌,卻無法捨斷對她的戀寵。

薇妲如同蜜卓自己親手豢養的一隻斑爛小蛇[3],美麗但無法長居身旁。牠不可能被馴化。薇妲的眼裡除了自己沒有別人,母親對她再多的培育、供應都被認為理所當然。當薇妲離家,蜜卓為了呼喚她回家,不惜向落迫的蒙提求婚,並購置豪宅,讓新聞刊登喜訊。薇妲出現在新婚派對時,蜜卓聽見了天籟般的歌唱從薇妲嘴裡傳出。蜜卓喜出望外,以為自己找回成名的女兒。事實上,她成了薇妲在歌劇事業上無條件協助一切的資助者,大筆的開支使蜜卓不惜挪用餐廳營運所需的金錢,終究面臨破產的窘境。

I’m always chasing rainbows, Watching clouds drifting by, My schemes are just like all my dreams, Ending in the sky.

在薇妲登上歌劇院大舞台時,獻唱了這首“I’m Always Chasing Rainbows”[4]。蜜卓在台下聽到時,她覺得這一切都值得了,她讓自己的人生配得起女兒的才華。薇妲靠自己的力量出人頭地,薇妲的登台就是蜜卓人生最美的那道彩虹。只是這道彩虹,在夜晚時,幻化為原初的毒蛇面目,她不帶情感地咬噬,彷彿終結了蜜卓對人生及夢想最後的渴求。

我總是追逐著彩虹,直到我明白,天空再也不會有陽光出現…


1.1929年的華爾街股災始自十月二十四日星期四,史稱「黑色星期四」。接連著一周股市暴跌,造成美國經濟大蕭條,蔓延至全球。參見《浮生》,台北:新經典文化,2014,頁10。「華爾街股災就被廣泛視為標誌著經濟開始陷入低谷的訊號,成為大蕭條的前奏。」參見維基百科,1929年華爾街股街項目

2.Grass Widow(中譯:棄婦,守活寡的女人)。當蜜卓將丈夫趕走,鄰居好友蓋斯勒太太戲稱,蜜卓加入了地球上最大的軍團,是自美國獨立之後,從來不曾提及的偉大機構。參見《浮生》,頁14。

3.崔維索‧卡勒把薇妲當成一隻花蛇,不只是她有唱花腔女高音的天賦,還加上性情的緣故。蜜卓對崔維索給她的警告充耳不聞,只認為藝術家的想法都難以理解。參見《浮生》,頁265。

4.附上茱蒂·嘉蘭 演唱的 I’m Always Chasing Rainbows,以饗讀者。

在羅絲瑪麗手術之後,卻更加悲傷的甘迺迪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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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凱特.克里福.拉森(Kate Clifford Larson)

羅絲瑪麗只有短暫的待在喬治.華盛頓大學附設醫院,沒多久,就轉到一間叫克雷格之家(Craig House)的私人精神療養院。

這所療養院位在哈德遜河上,距離紐約市北邊約五十英里,是許多有錢人家藏匿他們有障礙、有成癮問題,或嚴重精神問題的家人的地方。因為距離紐約近,有地利之便,所以這間醫院就成了紐約市,甚至美國各地商業界、娛樂圈、政治家和藝術界名流的首選。

著有大亨小傳的美國文學巨擘法蘭西斯.史考特.費茲傑羅(F. Scott Fitzgerald)的太太賽爾妲.費茲 傑羅(Zelda Fitzgerald),就曾經因為嚴重的精神問題與憂鬱症,一九三四年時,在這裡住了幾個月。

(Source:wikipedia)

賽爾妲.費茲 傑羅就曾經因為嚴重的精神問題與憂鬱症, 在這裡住了幾個月。(Source:wikipedia)

一九五零年初,名演員亨利.芳達(Henry Fonda)的第二任妻子法蘭西斯.西摩兒.布洛可(Frances Seymour Brokaw)也在這裡住了幾個月的時間,最後在她的房間裡自殺。

住在克雷格之家的病人每天都有嚴謹的語言治療課程、各種休閒活動、健康 的食物,以及寧靜的環境。當時的精神科醫師都認為,對這些家境寬裕的精神病患者和有殘疾者,這個地方再適合不過了。護士和受過訓練的工作人員眾多,與患者 的相對比例高,是讓克雷格之家最引以為傲的事。

羅絲瑪麗住進克雷格之家時,院裡有大約三十位病人,他們可以在院裡游泳、打網球場、打高爾夫球,還可以從事各種室內活動,非常符合上流人士對交際與娛樂的需求。

然而,這個地方雖然擁有佔地三百五十英畝的花園綠地、樹林和步道,以及訓練有素的工作人員和舒適的環境,卻還是沒辦法把羅絲瑪麗治好。現在的羅絲瑪麗不但智能減退了,生理狀況也 很糟糕。

她必須學習控制她的身體,重新學會吃、喝、溝通、走路,然後和他人互動。這些物理復健和治療,都不是克雷格之家有能力提供的,這樣的地方只適合讓羅絲瑪麗暫時修養,但是,她卻在那邊待了七年之久。

從證據上來看,羅絲瑪麗住在克雷格之家的前幾年,只有喬有去探視過她,羅絲和其他的兄弟姊妹都沒有去過。即使是喬,在這七年當中去探訪的次數也是少 之又少。羅絲瑪麗見到喬時的反應並沒有留下紀錄。反倒是瑪麗.摩爾去探視羅絲瑪麗的次數還比較頻繁,她扮演的角色是喬的好友,負責把羅絲瑪麗的需求,以及照護的狀況轉告給喬。

羅絲瑪麗受的個人與醫療照顧還是很周到的,喬幫羅絲瑪麗額外請了護理人員和隨侍人員,她在克雷格之家有「私人的值班護士、洗衣人員、 美髮師、藥劑師和裁縫師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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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絲瑪麗住進克雷格之家時,院 裡有大約三十位病人(Source:wikipedia)

住在克雷格之家的費用每年是五萬美元,為了這些額外的福利和資源,喬每個月還得多付兩千四百美元,在醫療保險尚未成熟的年代,這種天價也只有喬這樣的大富豪才能負擔得起。

喬和克雷格之家的醫生和工作人員還是有溝通,但是通常都是透過他的秘書進行的,這些秘書會把喬交代的事轉告克雷格之家,同時也負責支付每個月的帳單。喬在一九四二年和一九四三年間寫給傑克的信中有大略提到,羅絲瑪麗每天都會游泳,這對她來說是一輩子的習慣了,她的母親也是如此,另外「她很開心」、「看起來很好」、「有比較好一點了」。一九四四年二月二十一日,喬在一封寫給 小喬和姬克的信上提到,「羅絲瑪麗的狀況也很好,」最後,他以「全家人都過得很開心」做為家人近況的總結。

從一九四四年夏天到之後的二十多年間,羅絲瑪麗就不再出現在甘迺迪家書的內容了。

多年後,羅絲稱羅絲瑪麗不幸的遭遇維甘迺迪家的第一件悲劇。一九四零年代,也就是羅絲瑪麗隱居在克雷格之家的這段時間,甘迺迪家遭遇了更多危險、死亡和傷痛。

一九四一年秋天,傑克加入美國海軍。他先升上中尉,之後擔任PT-109魚雷艇 的指揮官。一九四三年的八月二日清晨,傑克和他的船員在所羅門群島巡邏時,一 艘日本籍的驅逐艦撞上了他們體型相對較小的木船,兩名隊員在撞擊中喪生,傑克和幾位受傷的船員保住性命了。

POF/PSF/PT109-1 Lt.(jg) John F. Kennedy aboard the PT-109 in the South Pacific, 1943. Photograph in the John F. Kennedy Presidential Library and Museum, Boston.

傑克加入美國海軍。他先升上中尉,之後擔任PT-109魚雷艇 的指揮官。(Source:wikipedia)

他們在海上游了幾個小時,過程中,傑克還得拖著 一位受傷的士兵前進,好不容易來到一座附近的小島。在島上當地居民的協助下, 傑克和他的屬下獲救了。

喬並沒有把傑克失聯的事立刻讓家裡的人知道,他打算等到事情的結果確認時,再告訴羅絲和家裡的其他成員。只是沒想到,《波士頓環球 報》竟然搶先一步,報導了傑克獲救的消息,把羅絲和其他人都嚇壞了,也對喬的隱瞞抱怨連連。短暫休息後,傑克便再度回到南太平洋了。

戰火很快的讓甘迺迪家再度陷入愁雲慘霧。一九四四年八月,擔任美國飛行員,駐軍在英國的小喬被指派一項飛越英吉利海峽,闖進法國北部的秘密任務,小喬明知道這項任務的危險性,卻還是答應了。

這項秘密行動名為阿芙羅迪蒂行動(Operation Aphrodite),計劃中,他們要將老舊的B-24轟炸機改造成飛行炸彈 BQ-8,上面裝載超過十噸重的炸藥。然後,由小喬和另一名飛行員,威爾福德.湯瑪士.威利(Wilford Thomas Willey)駕駛這部轟炸機跨越英吉利海峽,在靠近他們的目標——位於法國北部米摩耶克斯(Mimoyecques)的一處納粹軍事基地時,他們必須跳傘離開,這時,和他們同時行動的兩位B-17飛行員將利用遙控的方 式引導飛行炸彈撞向目標。

但是,這兩位飛行員竟然早了十分鐘啟動操縱,小喬和威利當場斃命,兩位操縱飛行員駕駛的B-17也差點就毀於一旦。

小喬殉難的時候,姬克住在倫敦。她原本待在華盛頓,持續為《時代先驅報》寫社會專欄的,但是她想念在英國的朋友,又見大家幾乎都積極的投入戰事,為英國效力,姬克也很渴望加入他們,但是她的父母當然不同意。

為了規避他們的反對,姬克加入了紅十字會。最後,父母也知道他們無法阻擋姬克上前線服務的決 心,就像她的哥哥們一樣,只好讓她在一九四三年的六月,搭船前往英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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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規避他們的反對,姬克加入了紅十字會。(Source:wikipedia)

很快的,姬克就和她的前男友威廉.「比利」.哈廷頓(William “Billy” Hartington)重新搭上線。哈廷頓是德文郡(Devonshire)公爵與公爵夫人的公子, 加入英國軍隊後,駐守在倫敦,因而得以時常和姬克見面。

兩人很快的提及婚事, 但是比利不願意放棄他的新教徒信仰,另一方面,姬克也無法拋棄自小到大所受的天主教教導。這道裂痕為彼此都帶來了傷害,只是兩人之間的愛意也隨著時間逐漸加深。幾個月後,姬克和幾位朋友,還有她在倫敦認識的一位耶穌會(Jesuit)神 父討論過後,答應嫁給哈廷頓,並以新教徒的方式教養他們的孩子。

然而,她的父 母和家人對這件事的負面反應遠大於她所預期,羅絲和喬堅決反對這門婚事。一直 等到婚禮的前幾天,喬才勉強默許了這件事,他拍了電報給姬克:

因著對上帝的信心,我想妳不會做錯誤的決定。要記得,妳仍是,也永遠會是我所珍視的孩 子。

和比利結婚後,姬克成了哈廷頓夫人,也就是未來的德文郡伯爵夫人,但是羅絲仍然無法釋懷。

在好友約瑟夫.帕特森(Joseph Patterson),同時也是《紐約每日新聞》(New York Daily News)發行人的建議下,羅絲住進了位於波士頓的新英格蘭浸信會醫院(New England Baptist Hospital),報導上提到,羅絲「因為身體不適,無法談論這件婚姻」。

對羅絲來說,天主教的教導再清楚不過:與非天主教的人通婚是滔天大罪,天主教會不會承認,也不會視姬克的婚姻為聖潔。姬克的妹妹們,特別是尤妮絲,也和母親站在同一陣線,就連十九歲的巴比也對姬克無法 諒解。他覺得基克背叛了他們;更認為姬克大逆不道的行為將無法獲得天主信仰的饒恕。

小喬當時駐紮在東德文(East Devon)的鄧克斯維爾(Dunkeswell)空軍基地,距離倫敦東南邊的普利茅斯(Plymouth)海岸大約兩百二十英里處。他已經獲准去參加姬克於五月六日在切爾西市政廳(Chelsea Town Hall)舉行的婚禮,同時 也是唯一一位出席婚禮的甘迺迪成員;三個月後,他將死於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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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喬當時駐紮在東德文的鄧克斯維爾空軍基地(Source:wikipedia)

喬在這些年來和姬克變得很親密,他挺欣賞比利的,決定不顧羅絲的反對,公開支持姬克。這場婚事讓羅絲傷心欲絕,她既「驚恐又心痛」。舉行婚禮的那天,她辦理了出院,接著 從紐約飛到了維吉尼亞州的溫泉城(Hot Springs),好讓身體在那裡得到「應有的休息」。

「這件事對我們家的聲譽損害太大了……我們應該想辦法和她脫離關係,」住在溫泉城時,羅絲在她的私人日記中這麼寫。小喬大概明白家人可能會因為擔心輿論而決定犧牲掉他的妹妹,所以這麼告訴他的父母:「別人要怎麼說就怎麼說,管他的。」但是羅絲始終不願意回信或電報給他和姬克。「沉默的力量太可怕了,」無助的小喬在發給父親的電報上這麼說。

結婚當時,哈廷頓已經是少校了,婚後沒多久,他便前往歐洲前線去作戰。 九月九日,就在他的大舅子出任務身亡不到五個星期後,哈廷頓也在解放被納粹佔領的比利時城市河本(Heppen)時,被射殺身亡。

仍在為哥哥守喪的姬克當時暫時在紐約與家人同住,再次受到這樣重大的打擊,讓她感到無比悲痛與孤立。她沒辦法從教會得到安慰。因為她嫁給了非天主教徒,所以無份同享聖餐了。

姬克在九月底回到英國,和比利的家人一起為比利舉辦的告別式,而且從比利的家人得到了自己家人無法給她的愛與安慰。比利的姊姊伊莉莎白回憶起說,我「從來沒有見個這麼不開心的人。她的母親不斷告訴她,這是因為她在婚姻上犯了罪造成的。除了失去丈夫外,她還擔心會失去自己的靈魂。」

姬克再度回到英國的紅十字會工作,一直到一九四五年,日本投降,戰爭正式結束為止。在英國的這段日子大大的改變了她,家人的疏遠讓她決定在倫敦的史 密斯廣場(Smith Square)買一間小房子,重新開始生活。

在美國的傑克則積極的為參選國會議員鋪路,這原本應該是小喬要走的路的。天主教徒的選票對傑克十分重要,所以姬克嫁給新教徒的事帶給他很多困擾。 家人討論後認為,如果姬克可以參與助選活動,並且和他們一同上教堂,就可以證明她再次回歸天主教的信仰。

經過喬幾個月的勸說後, 姬克終於在一九四五年秋 天回到紐約。家人對外表示姬克決定搬回美國了,但事實上,姬克心裡還未有個 底。

姬克想要過自己的生活,所以沒有和家人住在一塊,而是住在紐約的一家旅館裡。但是,還是逃不過壓得人喘不過氣的家庭責任,以及大家對她的期待。父親依舊握有掌控權,老是干涉她的私人生活,對她交的朋友和男朋友充滿意見。母親則依然保持她的疏遠而冷淡。

沒多久,她就不再參加競選活動,或是任何甘迺迪的家庭活動了。新聞媒體也注意到了,但是到了一九四六年冬天,姬克就再也不願意配合了。甘迺迪家選擇以傑克和小喬在戰爭期間的英雄形象做為競選宣傳,對於同樣在戰場上犧牲性命的比利.哈廷頓則絕口不提。這讓姬克很不是滋味。

謝絕了父母的苦苦哀求後,姬克搬回倫敦去了。身為甘迺迪家的女兒,一旦行為踰越了社會標準後會發生什麼事,她再清楚不過了。她花了兩年的時間重拾友誼,也和誠摯款待她的婆家相處得非常好。她再度出現在戲院、派對上,以戰後遺孀的身份重建她的生活。

姬克後來與彼得.菲茲威廉(Peter Fitzwilliam)伯爵間產生了浪漫情愫。菲茲威廉是一名獲頒勳章的戰時英雄,他的富可敵國,在愛爾蘭和英國都有產業,其中包括英國最大的私人住宅溫特沃斯(Wentworth Woodhouse)。

(Source:Jeremy Marshall@Flickr)

英國最大的私人住宅溫特沃斯(Source:Jeremy Marshall@Flickr)

菲茲威廉已婚, 有一名十二歲大的女兒。就在他四處周旋於女人之間的同時,他的妻子奧莉薇(Olive)也染上了酗酒的毛病;他這些捻花惹草的行為在歐洲到處流傳。然而,姬克和菲茲威廉還是義無反顧的陷入愛河,菲茲威廉也決定要和他的妻子離婚,然後迎娶姬克。雖然兩個人都想要低調,但是流言還是在戰後的倫敦傳開來了。

一九四八年的春天,姬克回到美國和家人過復活節。聽到姬克決定要在菲茲威廉一旦離婚,便會嫁給他的消息後,羅絲再次感到痛不欲生,而且大為惱火,甚至威脅要把姬克從此逐出家門。因為怕喬會再度站在女兒那邊,繼續提供她金錢上的資助,羅絲甚至以她要離開喬,讓他「丟盡顏面」做為威脅。她相信,女兒會為 了父親,離開菲茲威廉。

但是羅絲錯了。搭船回到歐洲的姬克心確實碎了,不過這也更讓她下定決心,要嫁給她所愛的人。羅絲還是做了最後一搏,尾隨姬克到了倫敦,希望可以改 變這位二十八歲的女兒的心意。她出現在姬克的公寓門口,告訴她,如果她這麼做 了,就再也見不到她的母親或她的兄弟姊妹了。她將失去她的家人,得不到家裡的金援,菲茲威廉真的值得她這麼做嗎?

姬克還是對父親的支持抱有一線希望。她和彼得.菲茲威廉計劃五月份要到南法的坎城度假幾天。喬在那時候剛好會到巴黎出差,他答應會在他們兩個人返回倫敦前,和他們碰面。

五月十三日,姬克和菲茲威廉搭乘私人飛機,從倫敦出發前往坎城。原本只預定在巴黎停留三十分鐘,後來,菲茲威廉和姬克臨時決定和城裡的朋友一起吃飯,所以把停留的時間拉長了。

這頓悠閒的午餐花了他們兩個小時的 時間,但是原本的好天氣也被他們消磨掉了。賽文山脈(Cavennes Mountains)附近的天氣快速的惡化。他們的飛機駕駛看了天氣預報後不是很放心,反對起飛,但是菲茲威廉執意要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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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文山脈附近的天氣快速的惡化。
他們的飛機駕駛看了天氣預報後不是很放心,反對起飛(Source:Lautergold@Flickr)

於是,他們向著暴風雨駛去,撞上了可蘭峰(Le Coran),飛機上的姬克、菲茲威廉、駕駛和副駕駛當場罹難。

人在巴黎,預計幾天後就要和姬克見面的喬在隔天得知消息。在美國的家人知道後錯愕不已。喬承受不起這樣的打擊,於是把姬克的後事交由德文郡公爵和公爵夫人去辦理。他們將姬克埋葬位於查茨沃斯(Chatsworth)公爵宅邸旁的哈廷頓家族墓,長眠於比利身旁。

當天有兩百人來參加葬禮,喬是甘迺迪家族的唯一代 表。其他人則在海恩尼斯低調的舉行了一個小型告別式。

四零年代終了前,克雷格之家與紐約間的地利,以及它與城裡政商名流的關係,開始讓喬感到不安。

成為戰時英雄的傑克,在一九四七年的麻州眾議員選舉告捷,並以參議員為下一個目標。萬一被發現他有一個重度障礙的妹妹住在療養院裡,恐怕 會大大打擊他的公共形象,不利於家裡的政治企圖。喬不願意解釋為什麼羅絲瑪麗需要接受額葉切斷術的治療,對於什麼時候接受治療的,以及手術後發生的事也不 願意多談。

很諷刺的,接受手術後的羅絲瑪麗為甘迺迪家族的前途帶來的威脅,遠超過手術前的羅絲瑪麗。

本文摘自行路出版之《羅絲瑪麗:啟發身障人權、特殊教育和醫療倫理的甘迺迪家族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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汙名化一個族群,
會衍生什麼偏離人性的作為?
「研究詳盡,好看而且發人深省。」——科克斯書評
〔羅絲瑪麗的故事即將搬上大銀幕,
由女星艾瑪・史東主演〕

羅絲瑪麗是美國前總統約翰‧甘迺迪的大妹,
先天智能智障。
她生長的年代,
以偽科學為本的優生學盛行,
社會不僅普遍視智能障礙為認知缺陷,
甚至認為是道德瑕疵,
身障及精神疾病患者遭汙名化的情形相當嚴重。

民調一路領先的川普,即將讓美國的惡夢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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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范琪斐

「媒體怎麼寫你都沒有關係,只要你年輕,屁股又漂亮就行了。」

「阿里安娜.哈芬登(《哈芬登郵報》〔Huffington post〕創辦人)內在外在都很醜。難怪她老公跟另一個男人跑了。老公的決定太明智了。」

「所有上節目的女參加者都在跟我調情,不管她們自己知不知道。這完全在預期當中。」

你可以想像未來的美國總統說過這些話嗎?我們的柯P雖然也常語不驚人死不休,但跟這人比起來,柯P的發言多麼中規中距。

這就是美國共和黨在二○一五年下半年一直到二○一六年初,領先民調第一名的總統候選人川普。你覺得不過是得罪了女性選民,還是不影響他當總統的能力,再看看以下的「川普名言」:

「中國的出口業,聽好了!你們這些狗娘養的,我們要給你課二十五%的進口稅。」

「我們應該把美國的伊斯蘭教徒,跟在二次大戰時我們對日本僑民一樣處理,就是全部關起來集中管理。」

「我只讓頭戴猶太小帽的矮子幫我數錢。」

「黑人血液裡就是有懶蟲。」

「當墨西哥送人來美國的時候,他們不是送好人來,他們送有問題的來……他們帶進毒品,他們帶進犯罪,他們是強姦犯……」

我寫本文的時候是二○一六年的一月,川普是在二○一五年的六月宣布參選,也就是說他在短短的六個月內,得罪了女性、中國移民、拉丁裔移民,及所有的中國人及墨西哥人、伊斯蘭教徒、非洲人、猶太人,加起來約四十億人,占全球人口總數一半以上。我老公Roberto 是墨西哥移民,被指為強姦犯,氣到吐血。

(Source:wikipedia)

他在短短的六個月內,得罪的人,加起來約占全球人口總數一半以上(Source:wikipedia)

川普剛開始這麼胡搞瞎搞的時候,美國媒體通常都把他當笑話看。因為在最近兩次美國總統選舉,也就是小布希總統下臺之後,在選前一年半,共和黨初選要決定自家要派誰去跟另一大黨民主黨對決的候選人的初期,在此時領先民調的,通常就是像川普這樣的人物。

二○一一年時,帶領風騷的是巴可曼(Michele Bachmanns)。她說過的名言也不少,比如她認為溫室效應沒有科學根據:

「大家對碳排放老是有負面印象,但從沒有研究報告指出碳排放是有毒氣體。」

再往前看,二○○七年則是阿拉斯加州長培琳(Sarah Palin)。為了強調她有制定外交政策的能力,她說美國一定會跟「北韓」盟友站在一起(搞不清楚南北韓)然後又毫無地理知識地說,她在阿拉斯加家中就可以看到俄羅斯。(在阿拉斯加首府絕對看不到俄羅斯。)

往好處看,這正是美國的民主精神發揚光大,像這些小學生也知道的常識都可以弄錯的成年人,都可以去選總統,我為什麼不可以?川普兩次宣布破產的經歷,美國人看到的不是他的信用破產,而是他東山再起的能力,足證美國社會對失敗的容忍度有多高。

川普忽左忽右,毫無章法的政策主張,也被支持者認為是突破兩黨政治的清新感。再加上前兩次初選結果,這樣的候選人反正是不可能拿到黨內提名,大家樂得看看川普的政治鬧劇,殺殺時間也無大礙。(培琳能去選副總統,我基本上認為是當時的共和黨候選人馬坎一時腦殘錯判情勢的結果,靠培琳本人是絕不可能拿到初選勝利的。)

川普在當年六月宣布參選時,美國不管是自由派的、保守派的政情專家都預測,川普的民調在三個月內一定會下降,到九月勞動節大家停止烤肉時,他就會自動宣布退出。

結果到了十一月感恩節,美國人環繞著火雞時,川普還是民調第一。

到了聖誕節美國人圍著聖誕樹時,川普還是民調第一。等時報廣場大家倒數完過新年了,川普還是第一。這時,所有的專家都改口,大家開始擔心,川普要是真的一路領先到年中的共和黨大會,也就是共和黨要推出總統候選人的大集會,難不成真的派川普去跟希拉蕊.克林頓對打?

美國著名政論家馬爾(BillMaher)一向主張美國競舉時間太長(一年半到兩年),太浪費時間金錢,應該學習歐洲國家,如英國,選國會議員的競選期還不到五個月,而且對選舉經費要嚴格設限,減少選舉對社會造成的動盪及富有階層的影響力。

但這次看到川普竄起,占據民調榜首這麼長時間,馬爾在接受電視訪問時,改變了他長期以來鼓吹的競選時間減短的意見,臉色陰霾的馬爾說:

「我們美國人很笨,反應很慢,得給他們多點時間搞清楚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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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川普竄起,占據民調榜首這麼長時間,馬爾在接受電視訪問時,改變了他長期以來鼓吹的競選時間減短的意見(Source:wikipedia)

其實共和黨若真的派川普出馬,對馬爾這些自由派人士是天大的好消息。這表示曾當過第一夫人、參議員及國務卿的希拉蕊,幾乎可以不戰而勝。那為什麼這些專家們對川普效應仍然愁眉深鎖?

我們先來看川普為何受歡迎。

媒體分析很多,從他的庶民言論到他的怪異髮型到橘皮一樣的膚色,都有擁護者。我比較同意的是這個說法:美國社會現在有很嚴重的經濟焦慮症,經濟成長也許不錯,但貧富不均情況很嚴重,這加劇了美國社會一直都存在的種族及宗教衝突。

這種焦慮感,尤其又以中下階層的白種男性,對自己的社會及經濟地位下降毫無主控能力的這群人,特別明顯。這偏偏又是美國共和黨的主力票源之一,所以所有的共和黨候選人,其實都會不同程度地討好這群人,最容易的方式,當然就是把經濟力下降的過錯都推在別的族群上。

所以罵墨西哥人、罵中國人,甚至罵女性。但大部分共和黨候選人罵的時候,通常不敢太直接,以防引起眾怒,但川普就是指著鼻子罵,而且像市井小民罵街那樣罵,對於大多只有高中教育程度的這群選民特別有號召力,覺得川普不但罵對了,而且還是用我慣用的語言在罵,真爽!再加上媒體搶收視率、點閱率,川普的口無遮攔更推高了他的聲勢。

像川普這樣的候選人,美國以前也出現過,一個是一九九二年的布肯南(Buchanan),一個是六○年代的華理斯(Wallace)。

他們都出現在美國社會階層經濟力大洗牌的時候,再講白一點,就是傳統上執掌美國經濟主力的白人這個族群,覺得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脅的時候。

但以布肯南或華理斯的例子來看,很多人可能不會覺得問題有多嚴重,這群人鬧完場,很快會下臺,反正選不上,不用太在意。但這次川普效應卻無法等閒視之。因為很多政評家都同意,川普就算沒當上共和黨候選人,他也已經改變了整個選戰裡討論的議題,而讓不同的候選人有登上檯面的機會。

川普這一鬧場,讓原本代表共和黨中間選民路線,普遍被認為唯一有挑戰希拉蕊可能性的佛州州長傑布.布希(Jeb Bush,也就是老布希總統的兒子,小布希總統的弟弟)因為過於中規中矩,在這場選戰裡完全搶不到鎂光燈,失去了塑造選戰話題的能力。反而是立場更極右的德州參議員克魯茲(Ted Cruz),因為與川普的立場較靠近,又有普林斯頓及哈佛的常春藤血統,現在儼然成為川普最佳替代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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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布.布希因為過於中規中矩,在這場選戰裡完全搶不到鎂光燈(Source:wikipedia)

克魯茲若是真的選上美國總統,路線會比傑布.布希保守太多,美國整個國家的路線將大大往右跨了一步。

其實川普現象現在在很多國家都有,一個國家只要有一群人經濟力突降,又找不到出口時,就給了像川普這樣的政客絕佳的舞臺。

美國自詡是民主大國,人民的民主素養夠成熟,所以川普只能影響選情,不會真的選上總統,但在民主經驗不成熟的國家,川普這樣的候選人就可能真的會選上。不過選舉的事很難講,臺灣選情不就在二○○四年因為一顆子彈而大轉彎,這正是為什麼政評家馬爾愁眉深鎖的原因,因為他對美國人的民主素養信心並不高。

本文摘自時報出版之《買槍,養馬,呼大麻:范琪斐的美國時間買槍養馬呼大麻封面
不說你不知道,原來美國是這樣的……
吸大麻是進步的象徵!?
射殺獵物是光榮傳統!?
沒有用的東西很重要!?

一個生活在紐約二十多年的臺灣媒體人,
長期觀察臺美兩地文化差異,
要用最輕鬆詼諧的筆,
引領你認識真正的美國人跟美國文化,
保證前所未聞,
拍案叫絕。

梅岡城中,小女孩的「守望者」到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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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哈波.李(Harper Lee)

「……請拿好行李,小姐。」服務生說道。

琴.露易絲尾隨他從休憩車廂走回她的臥車廂。她從皮夾拿出兩塊錢:一塊錢是慣例,一塊錢則是感謝他昨晚助她脫困。想當然耳,火車有如出洞蝙蝠般疾馳而過,到了一百三十多米外才停下。列車長現身時咧著嘴笑,說真不好意思,他差點就忘了。琴.露易絲也咧開嘴回笑,一面迫不及待地等候服務生將黃色階梯放定位。他扶著她步下階梯後,她將那兩張鈔票賞了他。

父親沒有來接她。

她順著軌道往車站方向望去,看見一個高大男子站在小小月台上。他跳下月台奔上前來。

他先來個大大的擁抱,接著把她往後一推,用力地親一下嘴,然後溫柔地吻她。「在這裡別這樣,阿亨。」她低聲說,內心卻無比歡喜。

「說什麼呢,你這丫頭,」他捧著她的臉說:「就算我想在郡政府的台階上吻你,誰也管不著。」

這個有權在郡政府台階上吻她的人叫亨利.柯林頓,與她青梅竹馬,是她哥哥的好友,若是再繼續像這樣親吻她,也會成為她的丈夫。

愛人可以隨心所欲,嫁人卻得門當戶對,這句諺語幾乎可以說是她內心的直覺。亨利與琴.露易絲便是門當戶對,此時的她並不認為這句諺語太過嚴苛。

梅岡城故事改編電影海報

《梅岡城故事》改編電影海報/via Wikipedia

※※※※※※※※※※

「你說了什麼嗎?」亨利問道。

「沒什麼。只是抒發點浪漫情懷。」她說:「對了,姑媽對你不滿意。」

「我一直都知道。那你呢?」

「滿意啊。」

「那就嫁給我。」

「跟我求婚。」

亨利站起來坐到她身旁。他們把腳垂放在碼頭平台邊緣。「我的鞋子呢?」她猛然想到。

「在車子旁邊,你剛才踢掉的地方。琴.露易絲,現在我能養得起我們兩人。如果情勢繼續大好,再過幾年我就能讓我們過上好日子。如今南方充滿了機會。就算在梅岡郡這裡,錢也多到足以淹……你想嫁一個議員丈夫嗎?」

琴.露易絲大吃一驚。「你要參選?」

「在考慮。」

「要對抗政黨機器?」

「沒錯。它也差不多快被自己的重量壓垮了,如果我能從頭開始的話……」

「正派的政府在梅岡郡會造成太大驚嚇,我想郡民恐怕無法承受。」她說:「阿提克斯怎麼說?」

「他覺得時機已經成熟。」

「你不會像他那麼容易做到。」她父親第一次參選後,便毫無阻力地在州議會待了下來,想服務多久就服務多久。他在郡史上是個特例:沒有哪個政黨機器反對阿提克斯.芬奇,沒有哪個政黨機器支持他,也沒有人出面與他競選。他退休後,僅剩的一個獨立服務處也被黨機器併吞了。

「的確,但我可以讓他們選得很辛苦。郡府幫那夥人現在都很懈怠,只要努力宣傳也許就能打敗他們。」

「親愛的,你將不會有個賢內助。」她說:「政治對我來說實在無聊透頂。」

「反正你不會出馬和我競選,光是這樣就夠輕鬆了。」

「你是明日之星,對吧?你怎麼沒告訴我你當選年度傑出人士?」

「怕你笑我。」亨利說。

「我會笑你?阿亨!」

「會啊。你對我老是一副半嘲笑的態度。」

她能說什麼呢?她傷害他自尊多少次了?她說:「你也知道我向來不怎麼圓滑,但我對天發誓,我從來沒有嘲笑過你,阿亨。在我心裡從來沒有。」

她張開手摟住他的頭,下顎可以感覺到他剪得短短的小平頭,像黑絲絨一樣。亨利一邊吻她,一邊拉她和他一起躺到碼頭木板上。

過了一會兒,琴.露易絲推開他。「我們該走了,阿亨。」

「還沒。」

「要走了。」

阿亨無力地說:「這個地方讓我最痛恨的就是非要再爬上去不可。」

「我紐約有個朋友總是以每分鐘一點五公里的速度爬樓梯,說這樣就不會喘不過氣來。你何不試試看?」

「是你男朋友嗎?」

「別傻了。」她說。

「你今天說過一次。」

「你去死吧。」她說。

「你今天真的說過一次。」

琴.露易絲雙手撐腰說道:「你想穿著衣服下去游泳嗎?我今天根本沒說過。現在我寧可把你推下水也不想看到你。」

「你知道嗎?我覺得你會這麼做。」

「我寧可。」她點頭道。

亨利抓住她一邊的肩膀。「我要是落水,你也得一起下去。」

「我可以退讓一步。」她說:「我數到五,讓你清空口袋。」

「你真是瘋了,琴.露易絲。」他說著掏出錢、鑰匙、皮夾、香菸,然後脫掉樂福鞋。

他們像鬥雞一樣注視對方。亨利趁她不備先出手,可是她跌落前抓住了他的襯衫,拉著他一起下去。他們安靜而迅速地游到河中央,掉過頭,再緩緩游到碼頭。「拉我一把。」她說。

兩人滴著水、衣服黏在身上,慢慢爬上階梯。「走到車子那邊也差不多乾了。」他說。

「今晚河裡有暗流。」她說。

「消耗太多體力了。」

「小心我把你推下這座懸崖。我可不是開玩笑。」她格格一笑。「還記得梅利韋哲太太以前都怎麼對待可憐的梅利韋哲老先生嗎?等我們結了婚,我也會這樣對你。」

(Source:wikipedia)

Cover image of Go Set a Watchman (by Harper Lee)(Source:wikipedia)

一旦在公路上與妻子起口角,梅利韋哲先生總會很難堪。梅利韋哲先生不會開車,假如爭執變得激烈,梅利韋哲太太就會停下車,然後搭便車回梅岡。有一回他們在一條小路上吵起來,梅利韋哲先生遭棄七個小時,最後幸好有輛馬車經過讓他搭了便車。

「我要是進了議會,我們就不能半夜跳進河裡游泳了。」亨利說。

「那就別選。」

車子隆隆地往前行駛。涼風逐漸散去,又再度變得悶熱。琴.露易絲看見後方車輛的車頭燈反射在擋風玻璃上,接著一輛車從旁駛過。不久,又來一輛,接著又一輛。梅岡就快到了。

琴.露易絲頭靠在他肩上,感到十分滿足。她暗忖著,也許終究還是行得通,只不過我不擅長家事,甚至不知道怎麼指揮廚子。上人家家裡做客時,一般婦女之間都談些什麼呢?我還得戴帽子。我會把嬰兒摔死。

有個東西像隻大黑蜂「咻」一聲從旁閃過,搖搖晃晃轉過前面的彎道。她愕然坐直身子,問道:「那是什麼?」

「一車黑人。」

「天啊,他們這是在幹嘛?」

「這是他們現在表現自我的方式。」亨利說:「他們有錢買二手車了,就上公路飆車。他們已經威脅到公共安全。」

「有駕照嗎?」

「多半沒有,也沒保險。」

「老天爺,萬一出事呢?」

「那就太悲慘了。」

來到門口,亨利輕吻她一下之後放開她,說道:「明天晚上見?」

她點點頭。「晚安,親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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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劇The Mikado最終幕曲 For he’s gone and married Yum-Yum

阿提克斯喊著要亨利趕緊走了。「再見,寶貝。」他說。

琴.露易絲隨他走進客廳。前門在她父親與亨利身後砰地關上之後,她走向父親的椅子去收拾他放在旁邊地上的報紙。她拾起報紙,依版面順序整理好,整整齊齊堆放在沙發上。隨後再次穿過客廳,去整理他放在小茶几上那疊書,就在這時候忽然注意到一本約莫商務信封大小的冊子。

封面上畫了一個吃人肉的黑人,畫的上面印著「黑色瘟疫」。作者姓名後面列出好幾個學位。她打開冊子,坐到父親的椅子上讀了起來。讀完後,她像捏著死老鼠尾巴一樣捏住冊子一角,走進廚房,將冊子舉到姑媽眼前。

「這是什麼東西?」她問道。

亞麗珊卓越過眼鏡上緣看去。「你父親的東西。」

琴.露易絲踩下垃圾桶的踏板,把冊子丟進去。

「別這樣,」亞麗珊卓說:「最近很難拿到這些。」

琴.露易絲張口、闔上,又張口說道:「姑媽,你看過那玩意?你知道那裡面寫了什麼嗎?」

「當然。」

若是亞麗珊卓當她的面罵髒話,她都不會這麼驚訝。

「你……姑媽,那裡面寫的內容讓戈培爾博士都變成一個天真無邪的鄉下小男孩了,你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琴.露易絲。那本書說了很多事實真相。」

「是啊,那可不。」琴.露易絲話中帶刺地說:「我尤其喜歡其中一部分說到黑人──真是可憐──怎麼也無法比白人優秀,因為他們的頭骨比較厚,頭蓋骨比較薄,天曉得這是什麼意思。所以我們全都得對他們非常仁慈,不能讓他們做出傷害自己的事情,要讓他們安分守己。老天哪,姑媽……」

亞麗珊卓直挺挺地說:「怎麼樣?」

琴.露易絲說道:「只是我從來都不知道你也喜歡這種猥褻的讀物,姑媽。」

見姑媽沉默不語,琴.露易絲又接著說:「作者的比喻也讓我印象深刻,他說有史以來世界的統治者一直都是白人,除了成吉思汗或是誰之外──關於這一點作者還真是公道──然後他可笑至極地強調說連法老都是白人,而他們的臣民不是黑人就是猶太人……」

「事實如此,不是嗎?」

「當然,但那和這件事有什麼關聯?」

每當琴.露易絲感到憂慮、有所期待或焦躁,特別是與姑媽起衝突時,她腦子裡總會隨著劇作家吉伯特筆下人物的愚蠢行為的節奏喀嗒喀嗒響。有三個快活的人影在她腦海中瘋狂地迴旋著──傑克叔叔和迪爾以荒唐的節拍跳舞的畫面填滿此時此刻,使得明日與明日的煩惱暫時無法到來。

亞麗珊卓在跟她說話:「我跟你說過。那是你父親去公民協會開會時帶回來的。」

「去哪裡?」

「梅岡郡白人公民協會。你不知道我們這裡有一個嗎?」

「不知道。」

「其實你父親在裡頭擔任理事,亨利則是最忠誠的會員之一。」亞麗珊卓嘆了口氣又說:「我們也不是真的需要。梅岡這裡還沒發生什麼事,不過先有所準備總是明智之舉。此時此刻他們就在那裡。」

「公民協會?在梅岡?阿提克斯?」琴.露易絲聽見自己呆呆地重複姑媽的話。

亞麗珊卓說:「琴.露易絲,我想你並不完全了解這裡的情形……」

琴.露易絲猛然往後轉身,走到前門,出了門,穿越寬闊的前院,以最快的速度沿街道往城裡走去,亞麗珊卓那句「你不能就這樣到城裡去」在她背後回響著。她忘了車庫裡有一輛可以正常行駛的車,而車鑰匙就放在玄關桌上。她走得很快,步伐配合著腦中不停反覆、輕快而荒謬的歌曲片段的拍子。

這下可糟了!

我若是嫁給你,

待你的死期一到

你心愛的女子

定當也要跟著遭殃!

這下可糟了!

阿亨和阿提克斯想做什麼?這是怎麼回事?她不知道,但在太陽下山前就能分曉。

這事情和她在家裡發現的小冊子有關──那本冊子就當著上帝和所有人的面端放在那裡──這和公民協會有關。關於他們,她多少知道一點。紐約報上全是相關新聞。真希望當初能多留意些,不過只要瞄上一欄報導便足以知道內容都大同小異:同樣那批「隱形帝國」的人,他們痛恨天主教徒,無知、內心充滿恐懼、紅臉、粗魯、守法、百分之百盎格魯─撒克遜裔的男子漢、她的美國同胞──窮酸白人。

圖2_3K黨遊行

三K黨成員於遊行隊伍中/via Wikipedia

阿提克斯和阿亨別有用心,他們只是在監看情況──姑媽說阿提克斯是理事。她錯了,這都是誤會,姑媽有時候會搞錯……

來到城裡後她放慢腳步。到處空蕩蕩,只有雜貨店前面停了兩部車。郡府舊大樓在午後燦陽下白得發亮。遠處街上有一條黑色獵犬跳著跑開,廣場各個角落的智利松彷彿豎起鬃毛般靜靜矗立著。

當她走到北側入口,看見許多車子沿牆邊並排停靠。

走上郡政府台階時,她沒注意到在那裡閒晃的一群老人,沒注意到置放於門內側的冷茶水桶,也沒注意到走廊上的藤椅,但她留意到了那一個個曬不到陽光的郡府小室散發出陰濕的尿騷味。

她經過收稅員、估稅員、郡書記、記錄員、遺囑驗證法官的辦公室,爬上未上漆的老舊階梯來到法院樓層,再爬上一小段掩蔽式樓梯來到黑人旁聽席,走了進去,坐到第一排角落的老位子,以前和哥哥來法院看父親開庭都坐在這裡。

她下方的硬板凳上坐的不只有梅岡郡多數的窮酸白人,還有郡裡最受敬重的人士。

她望向另一頭,在隔開法庭與旁聽民眾的欄杆後面有一張長桌,桌旁坐著她父親、亨利、幾個她熟悉的人和一個她不認識的人。

桌子盡頭,只見威廉.魏勒比像隻肥大浮腫的灰色蛞蝓坐在那裡,他是她父親這一類人所鄙夷的一切的政治象徵。像他這種人也就剩他一個了,她暗忖道。阿提克斯應該不會給他好臉色看,如今卻與他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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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麥田出版之《守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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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麼讓摯愛的人公然地背棄了原則,
讓原本平凡普通的人變成大聲叫罵的可鄙之人?
離鄉多年,當她再度回家,正義與是非,不再是單純的面貌……
  
梅岡城的小女孩長大了。


【讀者的眼睛】自我啟蒙的序曲──讀《華氏451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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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科幻小說中的反烏托邦(Dystopia)主題裡,一般咸認由歐陸作家所構思的《美麗新世界》《1984》《我們》為三大代表作,然太平洋另一端的《華氏451度》,打造出一個對抗娛樂工業的反烏托邦式經典角色:Montag,一名打火員(Firemen),一個合法縱火者。他所展開的一場關於思考啟蒙之旅,來自一顆質疑的種子開始自力萌芽,不是選擇順從或放棄。

我太太快死了。我的一個朋友已經死了,還有個本可能會是朋友的人在不到二十四小時之前被燒死了。在我認識的人當中只有你可能幫助我。幫我理解,理解…

這段來自《華氏451度》靈魂人物Montag向外界尋求幫助的呼喊,從字面上理解是一段攸關生死存亡的求救,求救之人多半是被壓迫者,Montag究竟遭遇到什麼壓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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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華氏451度的意思即以書本起火的燃點作為命名。 圖片來源:http://goo.gl/xO77j2

故事的開頭,Montag是獰笑的,他享受著工作帶來的快感,他手持噴管揮撒著煤油,接著啟動點火器,他是一個合法縱火者,也是一個加害者。他焚燒書籍,一本又一本。他耳裡聽不見擁書者的悲鳴,他按照合法程序,把藏書庫化為灰燼,不帶感情地剝奪擁書之人的靈魂之光,並給了他們如地獄焚場的景象。

一晚,結束了工作的他,在一條走過上百遍的路上,他「感覺」到一股不同的溫度,迥異於火場裡的高溫,他對周遭溫度變化之敏銳的感受力,可能是他僅存的感知,卻是這個能力使他發現了一個靈活靈現的女孩,自稱像瘋子般顛狂的十七歲少女McClellan 。少女如同真正的生命之火,暖融了Montag長期以來的麻目知覺,McClellan與他宛如忘年之交,互相無所求,兩人來往只發生在下班回家的那一小段道路上的聊天。

McClellan是社會中的異端分子,她批判學校教育只是填塞所以不上學,她觀察人們講話內容無味所以疑惑並思考,她與Montag分享這些見解,令他驚奇不已。女孩與自己的妻子像光與影的對照,妻子如同一種會吸收所有活力及光源的黑影,她終日帶著耳機,收聽機器人聲及數位音符,雙目無法離開三面可以互動的電視牆,如此使Montag一日又一日地增加對她的驚懼,驚訝自己的妻子如陌生人般無法對談,害怕及不理解妻子毫無生氣的應答及舉止,加上妻子無法解釋自己為何會誤吞安眠藥過量,他甚至自欺式地說服自己,是像惡蛇般醫療器材換取新鮮的血液給她,以致於原本的她漸漸的流失。

Montag在內心悄稍地掀起的波瀾,似乎除了冷血的機器獵犬捕捉到他身體上微量的氣味變化外,還有老經驗的智者也能感受Montag在第一時間的細微波動,只不過這樣的智者在《華氏451度》裡,發展出二種對立的立場,左右拉扯著Montag。他們分別是Montag的直屬上司隊長比提(Beatty)及退休的文學授教費伯(Fab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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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氏451度》全新繁體中譯版,麥田出版。圖片來源:麥田出版

比提隊長對Montag的咄咄言論,意在打消他在心裡初萌的懷疑之火,闡述書本無用的論點之精彩,對照今日世界的變化,依然適用。隊長火力猛烈地批判書本是製造人們苦痛的來源之物,製造族群分裂的原因之一,人們只想看到彼此認知近似的同伴,不想與一群滿腹經綸的人來往,相形見拙的感受幾乎沒有人可以忍受。

在Montag面臨將可能是世界上最後一本聖經交還燒毀的壓力之下,且無法將書本的文字依一已之力保留時,又妻子百般抗拒與他一起試著打開書本,他無技可施。因此他想起一個可以幫助他理解書本的人,一個言行謹甚並小心翼翼地躲在自己家裡的老學究費伯。與比提隊長的焚書正當論相較,費伯向Montag曉諭的是如何幫助自己獲得知識之道,並坦承自己恐懼反抗,並激賞Montag的滿腔熱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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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所喜愛的凱妮斯。圖來來源:維基百科

從現今的閱聽大眾角度來看待Montag這個角色,他的心路轉折其實不令人感到陌生,因為Montag的徒子徒孫們早在大螢幕裡不斷地上演各種革命戲碼,《華氏451度》放在文學史上的脈落,正是落在反烏托邦類型,此類型正是最近好萊塢喜愛改編的電影情節,受眾青少年們喜愛的凱妮絲·艾佛丁,也是另一個Montag的化身。他們的共同點就是從自己的命運中斷然地覺醒,向平靜環境假象發出怒鳴,並開始行動。

如果說《華氏451度》對現在的讀者是一個老舊俗套的故事,那翻開這本小說與租一部DVD或是買一張電影票有何不同?

你對書可以扮演上帝。可是一旦你在電視間內種下一粒種子,誰又幾曾掙脫過那攫人的爪子?它隨心所欲模塑你!它是個就像世界一樣真實的環境。它變成了真實。你可以拿出理由駁斥書,可是憑我的一肚子知識和懷疑論,我始終沒法子跟那些全彩、三度空間、百人交響樂團爭論,沒法子走進那不可思議的電視間,當其中的一分子。

費伯對Montag的上述回答,可以當成這個問題的答案之一,費伯提出了書本與現在視聽娛樂的最大分別,書本的內容與知識的吸收取決與書頁前的讀者,由讀者決定讀與不讀,書本不會主動走向讀者,它們靜靜地等待人們的開卷,等著人們在對的時間裡與它們的激盪火花,當自己的教育者、批判者、再創造者,人們擁有可以決定「要」與「不要」的能力及權利,正是某些威權控制者所嫌惡及恐懼之事。

《華氏451度》作為一本被短篇作品擴充的中長篇小說,劇情結構只涵蓋了三部曲,第一章主角被少女及自焚者的啟發,第二章則是向費伯的求救並抗拒隊長,第三章的劇情來到最高點,隊長的意外結局及城市的瞬間瓦解。初識雷.布萊伯利(Ray Douglas Bradbury)的讀者們,可能會被布萊伯利行文之間處處詩意性的比喻,暫時性地眼花繚亂,但真正地走進他的獨特科幻世界之後,會不斷地讚嘆他細膩的觀察力及強烈的意象描繪。

因此,《華氏451度》傾向一篇小品式的反烏托式文本,它被布萊伯利打造地小巧精密,期待像一隻精準的火箭射中讀者的心窩,燃起對思辯的火苗。對讀者來說,翻開《華氏451度》是自我啟蒙的序曲,而不是終章,畢竟是自己的腦袋,自己不去耕耘,他人便有可能強行為你植入各式感官型的娛樂迷藥。

身為即將展開自我的思辨之旅的人們呀,我們不能只在他人的冒險裡扮演只能按「讚」與否的路人,每個人都能選擇展開屬於自我的思索求辨的旅程。以下就以費伯與比提隊長對Montag的再教育喊話,當作是給未謀面的同行者的祝福,內文具黑白雙重色彩,正反立場一同服用,增添思考靈糧:

書為什麼遭人憎恨畏懼?它們呈現出生命真相的毛孔。耽逸惡勞的人只要看蠟製的圓臉,沒有毛孔,沒有毛髮,沒有表情。我們生存的這個時代是花朵賴花朵維生,而不是靠豐沛的雨水和黑色的沃土生長。

一知半解是危險的事。要暢飲繆思的詩泉,否則涓滴莫沾;淺嘗使頭腦昏醉,而痛飲使我們恢復清醒。這些話是什麼意思?我告訴你,讀了一些書,會使你一時變成醉漢。讀了幾頁書,你就挺而走險。砰,你打算炸掉這世界,砍人腦袋,修理婦孺,顛覆政府。


註解:本文引用的小說文本採用皇冠出版社於1953年出版,于而彥所譯之《華氏451度》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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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無限的「美國夢」,未來還存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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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范琪斐

我在一九九○年底來到美國,一直到二○ 一一年才入籍美國, 花了二十一年才成為美國公民,很多人都以為我堅強的外表後面,有個移民血淚故事之類的。面對大家同情的眼光,我常要很不好意思地承認,其實是因為懶惰的結果。

我來美時,正好是臺灣錢淹腳目的時候,爸媽當然還是集中全家資源,才能讓我來美國念書,但我已經不像前面的三年級生或四年級生,都要有獎學金,還要打工才能維持生活。

我在念研究所時,沒有優秀到能拿獎學金,也沒有堅苦卓絕到半工半讀,的確沒寫畢業論文就跑去工作,但不是為了沒錢,而是因為想在美國有工作經驗,剛好臺灣解了報禁不久,剛好電子媒體蓬勃發展,剛好很多媒體要發展國際新聞,剛好找到我,又剛好到了TVBS,成了特派,用記者簽進出美國方便得很,再加上一直以為會回臺發展,所以對申請美國綠卡興趣不高,連二○○四年結了婚嫁了個美國人,還是用臺灣護照。

後來是老公顧慮在九一一之後,美國對外來移民越來越不友善,擔心我那天突然在海關被卡住,夫妻就此分離,堅持我要申請美國籍。即使如此,我還是拖拖拉拉,結婚了四年多才開始申請。

(Source:wikipedia)

九一一事件(Source:wikipedia)

申請時倒是挺順利,綠卡很快就下來,兩年後申請入籍,也沒什麼大狀況,除了有一天在報紙上看到當初面試我綠卡的移民官上了頭版頭,仔細一看,該移民官被控向申請綠卡的移民女性勒索性服務,受害者眾,證據確鑿,已被收押。

我大驚小怪,馬上把報紙拿去給Roberto 看,兩人開始回憶當天的情景,都沒有覺得有何異狀,Roberto 後來下了個結論:「妳可能不夠漂亮!」我拿報紙狠敲了一下他的頭。

宣誓那天,我還是沒有太多感覺,我對國族主義一向很反感,國籍對我來講,是國家與人民簽的合約,我繳稅,國家提供應有的服務,愛國情操是額外的,要心甘情願,勉強不得。

有一陣子,美國有些保守派人士,吹捧所謂的美國優越論,主張當美國人有優越感沒有什麼不對,我對這種說法實在忍不住要翻白眼。

美國對國籍採屬地主義,當美國人這件事,基本上運氣的成分非常大,就因為你在美國出生,你就引以為傲,覺得你比別人優越,這也太簡單了吧?有個英國作家就取笑這些人,那你怎麼不以你媽的陰道為傲?

同樣的,我對中國人或臺灣人的國族主義一樣反感,我認為這是文化歧視,只是用愛國來偽裝。有此一背景,大家就能理解,我為什麼不像電影裡那樣,舉手宣誓時,我的人生畫面就由黑白變彩色。

等的時候,我心中正在嘀咕,不知這儀式要搞多久,旁邊一位非洲裔約三十多歲的精壯男子卻是滿臉笑容,手上拿著一個小小美國國旗,請我幫他拍照,我幫他拍了,他高興得不得了,還要求跟我合照,照完還跟我介紹他太太跟三個孩子,說他們是布吉納法索來的,一群人又合照。

儀式結束後,我正在等著他來要我幫他拍個全家福,轉頭一看,卻看到他一家五口抱在一起哭成一團,這時連我眼眶都紅了,天曉得這一家人經歷了哪些事、等了多久,才有這一刻,我成為美國人的經歷,或許是一連串「剛好」所造成,但對這一家人,卻是夢想的實現。

我回家跟Roberto 說了我新交的朋友,布吉納法索╲美國人的故事,兩人談起美國夢這個話題。我很驚訝地發現,我跟Roberto 對「美國夢」的認知並不完全相同。

(圖片來源:《買槍,養馬,呼大麻:范琪斐的美國時間》/時報出版)

我很驚訝地發現,我跟Roberto 對「美國夢」的認知並不完全相同。(圖片來源:《買槍,養馬,呼大麻:范琪斐的美國時間》/時報出版)

我的理解,美國夢代表的是一個遍地充滿機會的新世界,只要努力,就有機會可以實現夢想。

但在Roberto 的認知裡,美國夢是有一個固定的畫面的,也就是要有房子、有車子,前後院有草坪,一個人要擁有了這些東西,才叫實現了美國夢。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草皮在美國有這麼深的文化意涵,難怪朋友們一邊抱怨草皮又貴又不環保,但買房子時還是得有草皮。這也部分解釋了很多華人買房子後,把草皮鋪成水泥地時,鄰居群起抗議的情緒。

在二○一四年出版的《追尋美國夢》(Chasing the American Dream )一書,是近年來針對「美國夢」有較完整分析的著作。書中引了一幅在一九九○年代出現的漫畫,顯示美國夢隨著時代不同,美國夢也跟著起了變化。

一八○○年代小夫妻的美國夢是:房子,穀倉,一百畝地,馬牛羊,樹林,果園。一九二○年代的小夫妻則是:房子,車庫,半畝地,加一隻狗。到了一九九○年的小夫妻則是:公寓,錄影機,加一隻鸚鵡。

以此邏輯推論,到了二○一六年的美國城市小夫妻的美國夢應是:兩房兩廳的公寓,一部油電混合車,蘋果電視,跟一隻小豪豬。我發誓,巴掌大的小豪豬是美國現在最流行的寵物之一。

但從這個漫畫可以看得出來,Roberto 的說法有些根據,美國夢的確是有個固定畫面的,雖然每個時代略有不同,但基本上就是房子、車子,還要能有一些休閒娛樂。書中解釋,每一個圖片代表的是每一個年代對「經濟穩定」的定義。

在我身邊有許多美國夢實現的例子,Roberto 一家就是很好的例子。

Roberto的父母在四○年代越過美墨邊境,鼎鼎大名的Rio Grande(西班牙文大河流的意思)進到美國。當時美墨邊境管制很鬆,再加上美國需要墨西哥提供便宜勞工,便對非法移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兩人也很快都拿到身分,在五○年代,姐姐Maria 跟Roberto 在加州相繼出生的時候,全家都已是美國人。

Roberto 父母都沒有受太多教育,在美國做底層的工作,家裡很窮。Roberto 小時候受邀到同學家玩,總充滿罪惡感,因為覺得父母沒有能跟他一樣,今天可以睡在這麼漂亮的房子裡。

但Roberto 姐弟倆都有大學文憑,拜平權法案之賜,Roberto 甚至上了兩個常春藤盟校。畢業後,姐姐當了小學老師,先生是心理醫生,Roberto 則成了小兒科醫生。

到了第三代,Maria 三個孩子全都上了美國一流大學,老大是教育學博士,現在密西根大學做高等教育的研究。老二在好萊塢電影界發展,我常在公車上或大型看板看到他為當紅的電視節目設計的廣告。

(Source:wikipedia)

老二在好萊塢電影界發展,我常在公車上或大型看板看到他為當紅的電視節目設計的廣告。(Source:wikipedia)

老三在上哈佛時就當了學生會會長,畢業後在白宮任職,我問她將來要做什麼,還不到三十歲的她輕描淡寫地說,我現在還不想選總統,但我覺得選州長很有可能。全美國只有五十個州,也就是只有五十個州長,美國很多總統,包括柯林頓、布希都是當過州長,再去選總統,小妮子的志向遠大。

她在哥倫比亞大學念法學博士班時,我常帶她出去吃飯,跟她約定,將來要想辦法讓舅媽我到白宮去住一晚上,小妮子一口答應。

看Roberto 一家經歷,父母那一代是非法移民,到Roberto 這第二代,都有大學教育,也都有很好的職業,已進入中產階級,到了第三代,已經有機會躋身美國上流社會。美國社會能提供這種跨越社會階級的機會,正是美國夢的精髓。

可別以為西方社會都有這個特質,歐洲國家普遍到現在階級仍很分明,很多人跟祖父母仍在同一個社會階層,美國光這一點,就足以睥睨全球。

也是因為美國社會裡人人都有跨越階層的機會,讓這個社會充滿了動能,美國的國力強盛、創意豐沛,也與此一特色息息相關,美國人自己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常常在檢討,美國夢還在不在?

美國人對美國夢的大規模討論,通常出現在景氣不佳的時候。

原因很簡單,如果美國夢的定義是「經濟穩定」,景氣好的時候,大部分人都覺得自己的經濟狀況不錯,就沒有檢討的必要,但景氣一差,經濟一不穩定,馬上大家就會檢討,美國夢是不是有了危機?政治上、經濟上、文化上哪裡需要改變?

最近一波對美國夢的大規模討論,出現在二○○八年的金融危機之後。美國在金融危機之後,景氣極差,這一兩年畢業的大學生,找不到工作的比比皆是,連Roberto 那三個學歷漂亮得不得了的三個姪子、姪女,在二○○九年都曾短暫同時無業。哈佛畢業的小姪女,甚至在打算是不是要去餐廳端一陣子盤子。

二○一一年底終於爆發了占領華爾街運動,美國年輕人上街頭,抗議現行制度讓有錢人更有錢,沒錢的更沒錢。

占領華爾街運動的宣傳海報(Source:wikipedia)

占領華爾街運動的宣傳海報(Source:wikipedia)

當時因為年輕人失業很嚴重,於是對美國年輕人是不是有能力跟他們的父母、祖父母、曾祖父母們一樣,有實現美國夢的機會,整個社會充滿了疑問。我當時還去做了一個兩代同堂在美國蔚為風潮的新聞。

在臺灣,成年子女與父母住在一起很尋常,但在美國,成年子女住在家裡,代表的是子女沒出息,除非不得已,父母跟孩子都不願意。現在大家又理解了,美國夢裡那個必須有房子的定義,你就知道跟父母住在一起,對美國年輕人自尊心的影響有多大。

在這一個階段,美國偶像(American Idol)這一類選秀節目大風行,這代表的是美國人對美國夢的渴望。正是因為別的成功管道在當時看起來都遙不可及,去參加選秀節目,甚至只是在家看看參賽者的成功過程都好,因為這些選秀節目至少提供了一個夢想的機會。

美國經濟在二○一二年大翻身,加上矽谷的成功,谷歌、臉書這些科技公司紛紛竄起,美國再度成為全世界取經的對象。

以往新創公司市值能達到美金十億美元的公司,被稱作「獨角獸」,就是因為這樣的公司非常稀少珍貴,像獨角獸一樣難得一見。但到了二○一五年年底,根據創投界的估計,全球有一百四十五隻獨角獸,其中有九十二隻是美國公司。這是大型公司,再加上群眾募資對中小型計畫的捐助,年輕人只要有創意,要實現夢想,資金完全不是問題。

表面上看起來,目前正是美國夢最容易被實現的時機,但為什麼很多學者包括諾貝爾獎經濟學獎得主約瑟夫.斯蒂格利茨(Joseph Stigilitz),《追尋美國夢》的三個作者(Mark Robert Rank, Ph.D, Thomas A. Hirschl, Kirk A. Foster)全都對美國的未來充滿疑慮呢?

(Source:wikipedia)

諾貝爾獎經濟學獎得主約瑟夫.斯蒂格利茨(Source:wikipedia)

這些學者們點出的是同一個問題,就是美國現在的制度造成嚴重的貧富不均,二○一二年起,美國這一波經濟起飛所創造的財富,集中在很少數人手中。斯蒂格利茨被廣為閱讀的著作:《貧富不均的代價》(The Price of Inequality )明指美國的政治制度優惠富人,扭曲了自由市場機制,讓大部分創造財富的機會,

集中在少數富人手中,斯蒂格利茨也不相信科技的進步會為美國這個問題提供解答。也就是美國政治制度不改,貧富不均會越來嚴重,其中影響最深的就是跨階層的機會,由貧窮階層晉升到中產,或由中產晉升到最上層的富有階層的機會,會越來越少。令人最膽寒的,是下一代會比上一代機會更少,也就是世世代代不能翻身。

《追尋美國夢》一書的結論是,美國夢實現的機會,現在處在四十年來的最低點,但當然不是沒有機會實現,只是比以前要難得多了。

本文摘自時報出版之《買槍,養馬,呼大麻:范琪斐的美國時間買槍養馬呼大麻封面
不說你不知道,原來美國是這樣的……
吸大麻是進步的象徵!?
射殺獵物是光榮傳統!?
沒有用的東西很重要!?

一個生活在紐約二十多年的臺灣媒體人,
長期觀察臺美兩地文化差異,
要用最輕鬆詼諧的筆,
引領你認識真正的美國人跟美國文化,
保證前所未聞,
拍案叫絕。

 

人們對跨種族之間的性、婚姻及種族融合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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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布萊恩.史蒂文森(Bryan Stevenson)

即便在門羅郡住了一輩子,華特.麥可米利安卻從未聽過哈波.李(Harper Lee)或《梅岡城故事》(To Kill a Mockingbird)。

一九六○年代,哈波.李的這部得獎作品成為暢銷書,阿拉巴馬州的門羅維爾厚顏沾光,為這片土地上的女兒哈波.李慶祝。哈波.李雖然回到了門羅郡,卻選擇遠離人群,也鮮少在公開場合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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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波.李(Source:wikipedia)

她的隱居絲毫沒有阻止這個地方繼續拿她的文學經典作品來行銷,或者說,書本身的名氣便已足夠宣傳。由於改拍成電影的緣故,小鎮迎來了葛雷哥萊.畢克(Gregory Peck),他是為了惡名昭彰的法庭場景而來,而他在這部片裡的表現也為他贏得奧斯卡獎。

當地長官不久後決定將舊法庭裝修成「知更鳥」(Mockingbird)博物館,一群當地人組成「門羅維爾的知更鳥玩家」(The Mockingbird Players of Monroeville),將故事搬上舞台。《梅岡城故事》受歡迎的程度,甚至讓國內外旅遊業者規畫出套裝行程,為讀者導覽虛構故事裡所對應的每一處真實場景。

儘管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故事的真實性,李創作的故事一再觸動人心。這個風靡數百萬名讀者的故事所描寫的,是一九三○年代一名無辜的黑人男性如何獲得一名英勇的白人律師為其辯護,儘管在黑人被誣告為某起白人女性強暴案件的涉案者的情節中,其挖掘真相的經過令人感覺不太舒服。

在李筆下受人喜愛的角色芬奇.阿提克斯(Atticus Finch),以及他早熟的女兒絲考特(Scout)面對真實存在於南方一帶的種族和正義問題的方式,深深吸引讀者。一整個世代的律師在成長過程中受到鼓舞,希望成為如阿提克斯這般英勇的人物,在需要的時刻保護手無寸鐵的黑人嫌疑犯,以防止憤怒的白人民眾動用私刑。

如今有數十個法律機構,借用李的小說中的這位虛構律師的名字為榮譽獎項,以表揚模範行為。

可惜人們忽略的是,這名在故事中被誣告的黑人男性並沒有因為阿提克斯的辯護而獲得平反,他叫湯姆.羅賓森(Tom Robinson),因誣告而遭判有罪。沒多久,他深陷絕望的深淵,在企圖逃離監獄的過程中不幸喪生。他被負責看守他的人從背後開了十七槍而喪命,他死得不光采,然置他於死的行為卻完全合法。

(Source:wikipedia)

電影中的芬奇.阿提克斯與湯姆.羅賓森(Source:wikipedia)

華特.麥可米利安一如湯姆.羅賓森,成長於門羅維爾郊外的幾處貧窮黑人社區之一,學齡前便開始與家人一起下田。在阿拉巴馬州南部,佃農的孩子一旦到了在田裡幫得上忙的年紀,就會學習「犁田」、「耕種」與「揀拾」。

一九五○年代,黑人小孩受教育的機會有限,華特的母親讓年幼的他有機會到殘破的「有色學校」(colored school)接受幾年的教育。大約八、九歲時,華特揀棉花的工夫遠比讓他去上學更有價值,十一歲時,他已經可以像哥哥、姊姊一樣犁田了。

時代在變化,既變得更好亦不斷惡化。

門羅郡因為十九世紀的地主從事棉花生產而大規模開發,坐落在阿拉巴馬州西南方沿海平原的這個地區,由於土地肥沃,且含豐富黑土,吸引了來自卡羅來納一帶[1]的白人殖民者,他們依賴這些資源累積了相當可觀的農作收穫和大量的奴隸人口。南北戰爭發生後的數十年間,大量非裔美國人在這條「黑帶」(Black Belt)上,以佃農的身分仰賴白人地主生活。

在一九四○年代,數以千計的非裔美國人隨大遷徙(Great Migration)的步伐離開這個地區,多數前往中西部或是西部沿海一帶尋找工作機會。

仍有些人選擇留下來耕作,只是非裔美國人口的外移加上其他因素,迫使傳統農作無法持續支撐該地區的經濟基礎。一九五○年代,小規模棉花耕作的利潤空間變得更小,即便有黑人佃農提供相對低廉的勞動力,依然無法支撐。

阿拉巴馬州政府同意藉由提供額外的租稅誘因給造紙廠等方式,幫助這些白人地主轉型種植林木與生產林木產品。

在阿拉巴馬州的十六家造紙廠中,有十三家是在這個時期成立的,放眼望去整條黑帶,愈來愈多田地被轉而用來種植造紙及工業所需的松樹,而大批的非裔美國人被這項新工業排除在外,雖然他們贏得基本人權,卻發現自己也迎來新的經濟困境。

佃農身分和歧視的殘酷年代已然告一段落,隨之而來的是長期性的失業以及貧困的加劇。這個區域裡的許多城鎮,依然是全美國最窮困的地方。

(Source:Evangelio Gonzalez@Flickr)

阿拉巴馬州政府同意藉由提供額外的租稅誘因給造紙廠等方式,幫助這些白人地主轉型種植林木與生產林木產品。(Source:Evangelio Gonzalez@Flickr)

華特很聰明,他看見趨勢,隨一九七○年代木材工業的腳步開始了自己的紙漿材事業,敏銳、果決的他借錢買進電鋸、拖曳機和運木材車。

一九八○年代,他的事業已然穩固,即便沒有賺進大把錢財,卻也足夠他過上富足的生活。如果他只是在造紙廠或一般工廠工作,或者其他無專業技能的工作—如同多數阿拉巴馬州的窮苦黑人—幾乎等同於要為白人老闆工作,承受著一九七○、八○年代在阿拉巴馬州常見的種族之間落差的壓力。

雖然華特改變不了自己的黑人身分,卻在一個成長中的經濟產業裡占有一席之地,他因而得以享受多數非裔美國人無從體驗的快樂。

華特的成功為他贏得一些尊敬和推崇,同時也招致旁人的鄙視和揣測,尤其是出了門羅維爾黑人社區之外。

在一些鎮上的白人眼中,華特擁有的自由遠遠超過一名所受教育不多的非裔美國人能夠透過合法手段取得的,但是他依然和善、受尊敬、慷慨且寬容,與他有生意往來的人當中,無論是白人、黑人,都對他讚賞有加。

華特也不是完美無缺,他一直有著「女人們的男人」的封號。雖然他很年輕就結婚,和太太米霓育有三個孩子,然他周旋在眾多女人間的羅曼史眾所周知。「林木工作」是出了名的繁重又危險。華特的生活少有輕鬆的時刻,但他無法輕易抗拒女人。粗獷的外表(濃密的長髮、勃發的鬍子)及慷慨迷人的天性,身邊因而不乏一些受他吸引的女性。

華特從小就理解黑人男性親近白人女性是不被允許的,卻在一九八○年代,他想像這情況也許會改變。或許若沒有成功擁有自己的事業,他更會將種族之間不得跨越的界線放在心上。

而對於凱倫.凱莉(Karen Kelly)的調情,華特一開始並沒有想太多。他在鬆餅屋(Waffle House)吃早餐時遇見這名年輕的白人女性,她極有魅力,只是華特並沒有太認真看待。隨著凱莉的調情愈來愈明顯,華特猶豫了起來,然後他說服自己,反正沒有其他人知道。

幾個星期過去,他和凱倫之間的關係顯然成了麻煩。

年僅二十五歲的凱倫,比華特小十八歲,而且已婚。他們之間的「友誼」傳開了, 而且她似乎對於自己跟華特之間的親密關係相當引以為傲。當她的先生發現之後,一切變得更加難堪。

凱倫和丈夫喬失和已久,也準備離婚,只是這則和黑人男性交往的醜聞激怒了凱倫的先生及其全家,他提出法律訴訟爭取孩子的監護權,決意公開妻子的不忠並揭露她與黑人男性之間的關係以羞辱她。

至於華特,他向來和法院保持一定距離,並遠離法律。幾年前,他曾經捲入一場酒吧打鬥,被判處一天的輕刑。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陷入麻煩。自那時起,他不再與刑事司法系統有任何接觸。

當華特接到凱倫.凱莉的丈夫要求他在監護權官司中出席聽證會的傳票,他清楚自己惹上大麻煩。由於無法和較懂得如何處理這類危機的太太米霓商量,他只好提心吊膽地獨自前往法院。

凱莉的先生的律師傳喚華特站上聽證席,他決心聲稱自己和凱倫只是朋友關係。在喬的辯護律師對他們之間的交情提出粗鄙問題之際,凱倫的律師當即表達反對,甚至盡可能提供足以保全華特的細節資訊。

離開法庭的時候,華特可以明顯感受到衝著他來的憤怒及敵意。華特很想擺脫這些折磨,無奈壞事傳千里,他的名聲一夕翻轉。他不再是那個在紙漿木材業勤勉工作、白人眼中幾乎等同於一名拿著鋸子在松樹林間的男人,眼前的華特所代表的,是更令人擔憂的形象。

在美國,對於跨種族的性和婚姻關係的恐懼深植人心,而種族和性的合流,不管對於南北戰爭之後重建期[2]的廢除、長達一世紀之久的「黑人歧視法」(Jim Crow laws)的維持,以及整個二十世紀的種族政治分裂的能量灌輸等面向上,皆可謂強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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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廳區分白人與有色人種的出入口(Source:wikipedia)

在奴隸制終止之後,種族等級和種族隔離體系大規模設立,以防止像華特和凱倫這樣的親密關係,根據「反異族通婚法」(anti-miscegenation statutes),他們的關係在法律上是被禁止的。(「miscegenation」這個詞源自一八六○年代,由奴隸制度的支持者所創造,他們聲稱,一旦奴隸制廢止,人們對跨種族之間的性、婚姻及種族融合的恐懼將成真。)

超過一世紀的時間,南方一帶的執法人員將調查並懲罰和白人女性有親密關係的黑人男性這件事,視為自身職責的一部分。

雖然聯邦政府在短暫的重建時期中,曾應允讓恢復自由身的奴隸享有種族間的平等,但在一八七○年代聯邦軍隊離開阿拉巴馬州之後,白人至上的觀念和種族間的從屬關係卻迅速回復。非裔美國人的選舉權遭受剝奪,一連串針對種族的限制及法律強化了種族等級制度。

《種族完整法》(Racial Integrity Act)可謂複製奴隸制的種族等級並重建非裔美國人的從屬關係的一部分。跨種族的性和婚姻的犯罪化,致使南方各州皆可透過法律合法強迫貧窮和弱勢的婦女絕育。在整個南方,如何禁止白人女性和黑人男性之間發生性關係成為當務之急。

一八八○年代,就在私刑成為跨種族間親密關係的標準懲罰方式的幾年前,比華特和凱倫.凱莉發生親密關係的時間早了一世紀左右,非裔男性湯尼.派斯(Tony Pace)和白人女性瑪麗.寇克斯(Mary Cox)在阿拉巴馬州相戀。他們被逮捕,並且因為違反阿拉巴馬州的「種族完整法」而被判處兩年徒刑。

約翰.湯普金斯(John Tompkins)律師是白人知識分子當中少數認為「種族完整法」違憲的人,他答應協助湯尼和瑪麗上訴。

阿拉巴馬州最高法院在一八八二年審理這起案件,其完美的修辭促使這段話在接下來的數十年間廣為引用,最高法院肯定這項有罪判決,字句間透露出對於跨種族戀情的鄙視:

兩個不同種族的人交換誓言,將助長犯罪(通姦或亂倫)的邪惡傾向……結果可能導致種族融合,產生雜種人口,導致文明退化,這種預防措施需要藉由良好政策的制定,以收社會及政府最高利益的成效。

美國聯邦最高法院審理阿拉巴馬州法院的判決,無異議支持阿拉巴馬州法院在跨種族的性和婚姻上的限制,肯定加諸在湯尼.派斯和瑪麗.寇克斯身上的刑期,並為二十年後的普萊西案(Plessy v. Ferguson)預先提供了惡名昭彰的說詞—「(種族)隔離但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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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ker placed at Press and Royal Streets in New Orleans(Source:wikipedia)

愈來愈多州法院追隨聯邦最高法院的決策,一一通過種族完整法,立法禁止非裔美國人,有時包括美國原住民以及亞裔美國人,和白人之間的婚姻及性行為。雖然這類限制僅在南部一帶積極執行,但中西部及西部地區亦普遍立法設限。愛達荷州也在一九二一年明令禁止跨種族的婚姻和性關係,儘管該州的人口組成有高達百分之九十九點八都不是黑人。

一直要到一九六七年,美國聯邦最高法院終於在〈深愛夫婦訴維吉尼亞州〉(Loving v. Virginia)一案中,裁定「反異族通婚法」違憲,但即使是在這個具里程碑意義的判決之後,跨種族婚姻限制依然存在。

阿拉巴馬州憲法(Alabama’s state constitution)在一九八六年華特和凱倫.凱莉相遇之際,仍禁止跨種族婚姻,該州憲法第一○二條內容如下:

立法機關永遠不會通過任何法律,以授權或讓任何白人及黑人或其後代之間的婚姻關係合法化[1]

沒有人認為像華特這般相對成功、獨立的男性就必定會遵守一切規範。偶爾酒喝多了一點、捲入打鬥或者一段婚外情,這些都不足以摧毀一名可靠、工作表現傑出的黑人男性的聲譽及誠信。

然而跨種族交往,特別是當對象為已婚白人女性時,卻是多數白人無法接受的行為。在南方,諸如謀殺或攻擊行為的罪行可能會讓你吃上牢飯,但是跨種族性關係這類僭越罪(transgression)被劃分在其特有的危險類別中,與之對應的是極端的懲罰。

華特並不清楚法律的歷史,至少如同每一名阿拉巴馬州的黑人男性,他打從骨子裡明白跨種族戀情的危險性。光是在門羅郡,自法條設置後,就有將近一打人因此遭私刑處決。鄰近幾個城鎮亦有數十起遭私刑處決的案例,而真實數目恐怕遠超過他們所提供的數字。

跨種族戀情被視為比任何事件都恐怖的罪行,助長恐懼的蔓延,使人相信一旦和白人之間的互動出了任何差錯,任何細微的無心之過,任何輕率的目光或回應,終將為他們招來巨大且致命的麻煩。

華特在很小的時候便聽過父母及親戚談論私刑。他十二歲那年,門羅郡內的黑人男性羅素.查理(Russell Charley)被發現吊死在阿拉巴馬州威登伯格(Vredenburgh)的一棵樹上。

從華特的家人口中得知,查理的私刑源於一段跨種族戀情。華特記得很清楚,查理滿布彈孔的遺體在樹上搖曳的景象被發現當下,恐懼瀰漫整個門羅郡黑人社區。

而如今,門羅郡裡的每個人都在談論他與凱倫.凱莉的關係,他擔憂那些過往事件的遭遇,即將降臨在自己的頭上。


[1] 原註:雖然在聯邦法律的規範下,這個限制不能強制執行,然而阿拉巴馬州政府仍持續禁止跨種族婚姻直到二十一世紀。二○○○年,改革者終於獲得足夠選票以廢止這項禁令,可惜仍有百分之四十一的選民希望維持這項禁止令。根據二○一一年密西西比州共和黨員的調查發現,有百分之四十六的人支持法律禁止跨種族婚姻,百分之四十的人表達反對,百分之十四的人則未表態。

本文摘自麥田出版之《不完美的正義:司法審判中的苦難與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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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D演講340萬人次感動點擊! 
諾貝爾和平獎得主戴斯蒙.屠圖、
兩屆普立茲獎得主紀司道盛讚「美國的曼德拉」

 「談論正義的時候,
我們認為自己所指的是什麼?」 
這本書裡的故事,
可能使你改變答案── 
我們每一個人都無法用我們所做過最糟的事來定義。 

如果你保持著距離, 就無法理解到最重要的東西──

 

轉呀轉呀,生有時死有時──讀《第五號屠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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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讀者,請試想一種情境:你開始坐定劇場的塑膠皮椅,接著廣播系統響起:「該戲作毫無深度可言,無須貴看倌費時觀看」這一句語氣輕挑的開場白,令人感覺被戲弄。

你和其他人也許會一臉錯厄,躲在後台的旁白似乎就是要捕抓這個凝結的集體驚愕,他在沒有任何人看到的地方先輕輕一笑,接著滿是自信地說:「各位先生女士們,您們若能接納這部作品只是一部玩笑之作,那麼我們仍舊可以為您們呈上本作。」此時,觀眾大呼一口氣,心想總算有戲可以看了。但仍有人認為時間應該浪費在佳作上,這種戲謔之舉是對藝術和對觀眾的不尊重,不看也罷而提早離席,恰他們正好也是《第五號屠宰場》不打算取悅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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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號屠宰場

好!任何願意進入《第五號屠場》的觀眾們,包含親愛的讀者,請一起與主角比利‧皮格姆擺托地球人類的生理與心理上束縛!試圖幻想自己的身體可以超越人類生理上的只能處在一時一地的三度空間限制,並且放下人類原本思帷模式,感受心靈與身體上的雙重振盪吧!

好戲登場,觀眾們,你們或許也有握有前往特拉法瑪鐸星的門票。

也許有人會難忍好奇舉手發問,難不成這個比利‧皮格姆時下大螢幕流行的「超級英雄」嗎?[1] 他會是戰爭時期人們可以仰仗的對象,力大無窮,並能騰空起飛,還可以雙眼發出灼人的雷射光嗎?

噢,不是的,先生女士們,這裡不是大眾戲院,這裡是馮內果(Kurt Vonnegut)的文字演出秀,只有一隻像紅鶴般高瘦且孱弱,還常兩眼失焦的比利‧皮格姆。

Slaughterhouse-Five

《Slaughterhouse-Five》於1972年改編的電影版本,主角比利電影劇照。
圖片來源 http://goo.gl/WaO799

比利臉上總是掛著慌亂,這不能怪他, 因為任何患上痙攣症之人都有苦衷,一種無法控制自己身體某部分器官的無奈,失去了部分自由意志。

比利‧皮格姆身為痙攣症狀患者,不是失去部分身體的意志主導權而已,而是整個身體的控制力。他像是被時空這個獸體,隨便地嘔吐到任何一個他的人生時間點。他無法控制自己下一刻,自己會出現在何處。例如在新婚房時,暫時地小解,拉鍊一拉,頭一抬,他從美國來到了歐洲大陸,身份是戰俘,時空將他投丟到第二次世界大戰尚未結束時。

比利所收到命運刮刮卡所獲贈的好禮,除了任時空隨意轉拋外,還附送一趟史無前例的星際旅行,接觸人類以外的高級生物-特拉法瑪鐸星人。這也是比利的最接近變成超級英雄的機會。

由於比利被隨意地被拋轉到任何一個時空,所以他漸漸地知悉自己會何時死亡,又是如何死亡,同樣也清楚自己身邊的人是如何邁向死亡,而這些死亡預知中,包含了一座名叫德勒斯登的美麗的城市,它化為霽粉的末日瞬間,是比利觀賞過的最大死亡祭典了。

只能眼看一個城市在自己面前注定地毀滅,使得比利不禁在特拉法瑪鐸星人面前發出了悲鳴。他猜側對方應是優於人類的智者,熱切地想得到拯救人類於水深火熱的藥方。這也是在比利的人生中最慷慨激昂的時刻:

我故鄉的人從有時間以來便不斷互相殘殺,我看過學齡少女被美國人燒沸的水塔滾水活活燙死,那時美國人還以對抗邪惡為榮。
地球人跟本是宇宙中的恐怖大王!即使其他星球目前沒有遭受地球人威脅,不久的將來也會如此。因此,請分享你們的秘訣,好讓我帶回地球拯救大家,你們為什麼能和平相處?

我們現在是這樣,但其他日子也有戰爭,也和你過往經歷見聞的同樣恐怖。因為什麼也不能做,所以乾脆不去看、直接無視,我們選擇將所有心力放在愉悅的片刻,比方說,今天在動物園裡的時光不是很棒嗎?

關於當英軍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以燃燒彈,將德國的德勒斯登,轉瞬變為無生物生還的月球表面一事,依特拉法瑪鐸星的哲學,比利得丟掉這件戰爭經歷,改變思考的方向,放下那些堆積如山,融成一片黑炭的死者們,轉念去想像死者們的生前,他們都曾經擁有許多美好的人生片段,不需要集中在逝去的當下,否則,比利無法生還。

無法以生者的姿態,去見證每次人們的生死交替,或著說以一種清醒的樣子,一種還能行動或有所為的樣子活著。而不是如同一副活死人,鎮日陷在戰爭回憶裡。

這不僅是比利的選擇,這也是作者馮內果的選擇。

馮內果以黑色幽默文風聞名,將慘無人道的戰爭用有趣的喜劇包裝給讀者,如同一道道外有甜膩的糖衣,內有酸澀苦楚的內饀的宴饗,專獻給明按此箇中滋味的文學饕客。他是美國現代文學中的老頑童,給予身陷青春迷惘的西方學子們不少啟發[2],他使人停不下書頁的秘訣就是不說無聊又正經的話,在他的眼裡,真實的事情被人當成笑話,他只好把笑話當成真實般細細訴說。

馮內果將自己置入《第五號屠宰場》一書裡的作家角色,小說的第一章,即自嘲想要描寫戰爭的作品將會是一本失敗之作,並引用了《聖經》創世紀裡,羅德之妻變成鹽柱的比喻,想要以發生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德勒思登大轟炸,為發想來源的作家,與蛾摩拉之城回眸的羅得之妻相差不多[3]。因此,作家的經紀人朋友對他直言:「你為什麼不寫一本反冰河的作品?」[4]即喻示反戰文本對反戰一訴求的影響力,極有可能與螳螂擋車是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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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小說裡,借用作家之口反諷戰爭文本的意圖外,在馮內果的個人散文集《沒有國家的人》裡,他提道:

越戰讓我和其他作家得到了解放,因為這場戰爭把我們的領袖和動機注凸顯得如此骯髒,又徹底愚蠢。我們終於能夠談論一些壞事,談論我們對納粹這群你能想像到最邪惡的人所做過的壞事。我親眼所見過的事,我不得不揭發的事情,讓戰爭看起來如此醜陋。你知道,真相真是非常強而有力的東西。你不會希望看到它的。

1945 GERMANY, Dresden after bombing

「身為戰俘,我們親手處置德軍屍體,把因為窒息而死的屍體從地下室挖出來,抬到一處巨大的火葬場。後來我聽說,但我沒有親眼目睹,他們放棄了這套步驟,因為太慢了。 當然,城裡的味道已經相當難聞了。他們改用火焰噴射器把這些傢伙燒掉。」 參見《沒有國家的人》馮內果著,台北:麥田出版,2016。 照片說明:1945 GERMANY, Dresden after bombing. 圖片來源 : https://goo.gl/lLdrZD

馮內果不是為了警示世人,去杜撰小說情節批判戰火的無情,而是他就是經歷德勒斯登大轟炸活下來的幸運兒。為了讓世人正視戰爭兩造,均毫無人道考量,任何一方的言詞即再鑿鑿有據,都該為所有戰爭的逝者的死亡負責。

閤起《第五號屠宰場》,跳回現代的戰火暫熄處境,不禁回想起《Turn Turn Turn》一曲[5],音符串起《傳道書》所揭示之萬物均有時之道:

To every thing there is a season, and a time to every purpose under the heaven… ( turn, turn, turn) …A time to kill, and a time to heal,a time to break down, and a time to build up.

轉吧轉吧,比利。不論你被丟到那裡,你終究會一直帶著對人類的逆耳忠言在時空裡被轉來轉去。

事實上,不論是小說的你,或是文字底下的馮內果,還有小說外的千萬讀者們,都是不停地被命運轉盤操弄的小人物,也許直到人類終於真正的戒除戰爭行為。


1.超級英雄的概念是由美國兩大漫畫出版公司「漫威漫畫」「DC漫畫」競相打造出來的。近年,超級英雄角由漫畫紙本躍升至電影大螢幕,透過電影特效的光彩舞台,英雄角色們拯救人類免於世界毀滅的故事,大獲觀眾們青睞,使得各式角色不斷被改編並持續推出電影。

2.「終止一場戰爭的小說」美譽何來?研究馮內果的學者艾倫(William Rondney Allen)認為:「也許自《湯姆叔叔的小屋》以來,再沒有另一本小說作品曾影響美國大眾對一場進行中的戰爭的看法如此此深遠。」依艾倫的看法,《湯姆叔叔的小屋》實質上促成了黑奴解放戰爭,那麼馮內果的《第五號屠宰場》促成了美國人退出了越戰」。參見詹宏志,〈導讀〉,馮內果著,洛夫譯,《第五號屠宰場》,台北:麥田出版,2007。

3.羅得之妻不能忍受離開自己的城市,明明已知道天使的交待是不可轉頭再看任何一眼,所以回頭一眼的處罰是化為一根鹽柱。

4.作家的友人認為冰河的形成是不可避免的,戰爭也是一樣,所以不如寫一本反冰河的書。參見全新中譯本《第五號屠宰場》馮內果著,陳枻樵譯,台北:麥田出版,2016,頁19。

5.1965年美國The Byrds樂團推出,由Pete Seeger所寫的《Turn Turn Turn》,歌詞採用聖經舊約傳道書的第3章第1節至第8節的內容。此首歌曲後來作為湯姆‧漢克斯於1994年主演的《阿甘正傳》主題曲,再度傳唱一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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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者的眼睛】憑空消失的人們與盤旋不已的悲傷──讀《大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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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宅》一書的書名指的不是一棟實體的宅邸,這是一個民族對自身可望而不可得的信仰聖地,所發展出的一種思想(註一);它稍微接近華人思想中齊家治國的「家」的概念,各民族的信仰聖地之於個人,就是「家」。一個能讓自己身心安放,不再驚慌失措的地方就是家的所在。家裡若能有著同處一室並與其自在相處的人,任何荒房破宅都能產生更多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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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宅》漢語精裝版書封,天下文化出版。

不過,牽動起《大宅》所有角色的人生際遇,並引起波瀾的,是來自一張古董桌。

神秘的古董桌在小說的脈絡中,時間上是從作家蘿特‧伯格開始持有的,蘿特並未清楚地交待她從何人手中獲贈,她將桌子轉送給自己的書迷丹尼爾‧葛爾斯基,丹尼爾需返回祖國智利時,將它又交給年輕作家娜迪雅代為保管。

蘿特之夫,文學教授亞瑟回憶初見此張書桌:它占據大半牆面,把其他可憐的家具逼到房裡的角落。書桌由黑色原木製成,桌面上有一排抽屜,抽屜全都小得不切實際。她開門時,那件龐大的家具盤旋在後,好像威脅要把她吞下去,興起一股難以解釋的妒意。書桌的神秘與妻子的個性十分相襯,妻子從來不提過去,也不輕易開口任何心事,她順從地按照亞瑟的安排生活,但他從她所寫的小說裡,感受到自己的妻子不可能像表面般平靜。

書桌的新保管者,一個曾嚮往自己成為詩人的娜迪雅,在她人生低潮時,獲得這張桌子之後,自此可說是繞著書桌生長,她經年累月配合這張書桌,埋首伏案寫作,養成一種專屬的姿態。她認定只有寫作這個動作,才能令自己記起自己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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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的靈魂書桌近似參考圖。圖片來源:http://goo.gl/JuiDPx

一天,娜迪雅接到一通自稱是丹尼爾之女的電話,電話內容是希望取回書桌。數日之後,莉亞‧懷茲宣稱會把父親的書桌從娜迪雅的住處運回耶路撒冷的家裡。

娜迪雅無法習慣沒有書桌的存在,她前往莉亞留下來的耶路撒冷地址。在耶路撒冷時,她遇見了形似丹尼爾的年輕男孩,一陣虛耗在男孩上的混亂結束後,她竟失神地撞傷一位男子。

然而,尋覓這張桌子的人不只莉亞,一名報上姓氏也是懷茲的老者,他向蘿特的先生亞瑟‧賓德詢問過書桌的下落,並提起自己服務客戶的特殊技能,找回遺失之物。他訴說:當我終於找到他們夢想了半輩子,投注心力朝思暮想的物品時,每個人都感到驚訝。那是一種震撼的感覺。他們始終繞著一片虛空編織回憶,如今那件失去的物品出現在眼前,他們幾乎不敢相信,好像我呈現出兩千年前羅馬人摧毀猶太聖殿時,被搶劫一空的黃金和白銀。

亞瑟告訴懷茲老人,書桌早已被妻子轉手給一位來自智利的年輕男子丹尼爾,為了不使懷茲老人過於失望,亞瑟給了他一本丹尼爾的日誌小本,懷茲老人則給了亞瑟一張可以開啟潘朵拉盒子的紙條。

在《大宅》裡角色們的人生中,都有著猶太人民族的苦難史所罩頂的陰霾。但作者妮可‧克勞斯(Nicole Krauss)一如在前作《愛的歷史》的筆鋒,她總是先展現角色們的個人特質,從綿密且細瑣的私密自白展開,使讀者與角色共住同一心室,在一件件變成往事的生活小事裡所疊起來的厚度中,感受書中之人難以對他人言說的悲傷,再輕輕幾筆地提起角色的家人早已在某次屠殺中覆滅,書中之人與讀者心神重疊的那一瞬間,不是怨懟,而是迷惘,對於自己生命存活後的意義何在?

老作家蘿特因為參與「兒童撤離行動」(註二)得以離開波蘭來到英國,自此再也沒見過自己任何一位家人。在耶路撒冷裡,被年輕作家娜迪雅撞傷的男子,是一位參與過以色列內戰後,身心俱疲之人。二戰時期,蓋世太保闖入匈牙利布達佩斯的一處華宅,將裡頭各式家當打劫一空,那是懷茲老人的家族,也是他成為古董商的起源。

懷茲老人在布達佩斯的家被戰爭吃乾抹盡,屋宅裡華麗家俱散落各處。他一步步地找回來,重建回當年的榮景,但卻一滴滴地散失一雙子女的親情。透過他人之眼,懷茲之子約夫的情人伊沙貝拉,將懷茲老人對子女的影響漸漸地帶給讀者。

《大宅》採用多重敘事觀點的結構,各個角色均有陳述。整體上,小說就像是一幢屋宅,屋宅形狀並非方方正正,也非能一眼就判斷出的形狀,而是從不同角色的觀點望去,就像只看到一部分的《大宅》;閱讀此書時,從個別角色之眼感受得到的《大宅》,不會是最完整的,再換一個角度,以記憶為磚的屋宅,也不會有一個「完整」的形態。

這就是《大宅》作者妮可‧克勞斯的野心,作者試圖以個人一段又一段細小的感知與記憶,來回交織,反覆交疊,去挑戰讀者,並渴望讀者的心,可以容得進一幢《大宅》。

妮可‧克勞斯以她的文字技藝,引領著讀者向著書中之人的深層心界去追索,是往一道道不可見底的隧道進行尋求。過程中,角色心窩上被戰事或人生燒燙上去的烙印,會誤導讀者,以為印記可以用其他事物去掩蓋,或用醫學理論去除,但作者想告訴讀者的是,覆蓋或抹去,都是徒勞。唯獨向人的內心深處進行探觸,去探尋觸底的可能,因人而異的曲長心徑,悄悄地使得悲傷的實體,若無所示地露出部分的樣貌。我們唯一要做的不是抓住它,是遠遠又靜靜地去端詳它的模樣,就像第一次觀看鏡中的自己那般。


註一:參見(吳明益導讀),妮可‧克勞斯,《大宅》(台北:天下文化,2011)。原文書名great house的隱喻,或許來自於猶太經典《猶太法典》的構作。這部法典是猶太學者思想辯論的彙集,也是猶太人的文化之根。小說裡提到猶太智者撒該拉比說:「把耶路撒冷變成一個念頭,把聖殿變成一本跟城市本身一樣宏大、神聖、錯綜複雜的書籍,讓這一群人屈從於失去了什麼,讓事事物物映射出它那不復存在的形貌。」這就是《猶太法典》的意義。後來人們依據聖經「列王記」的經文:「用火焚燒耶和華的殿和王宮,又焚燒耶路撒冷的房屋,就是各大戶之家的房屋,將他的學校稱之為『大戶之家』。」

小說中一位敘事者轉述自己的父親曾說:「現在每一個猶太的靈魂都繞著那棟被火焚毀的屋宅打轉,屋宅是如此龐大,以至於我們每個人都只記得非常微小的部分:牆壁的一個圖案,木門的一個節瘤,地板上流瀉的光影。但是如果把每個猶太人的回憶加以合併,神聖的部分終將整合為一,大宅也將得以重建。」

註二:Kinder-transport,二戰時期,英國承諾接受大約一萬個父母為了顧及安全、撒離歐洲大陸的兒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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